第6章 奔腾
谢传恨与顾纤云策马奔腾,一路向西而去。眼见得日落西山,天地间渐渐一片昏暗,天空中不少零星点点,北国夜空倒是来得美丽动人。盛夏晚风吹拂大地仿若处子之手轻盈抚摸肌肤那般柔滑细腻,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谢传恨未免顾纤云因旅途劳累而伤上加重,于是勒马到了沂州,打算休息再行赶路。这沂州乃是中原文化发祥之地,地处太原、长安交界之处,春秋时期晋文公称霸中原便是以此为中心,足可以见沂州何等繁盛。但自大唐中枢衰败之后,中原之地硝烟弥漫,草寇兴起,不少中原商贾百姓均背井离乡南下避难,所以近数十年来中原人口越来越少,这沂州地处华夏命脉,自然也不例外。谢传恨和顾纤云到达城内虽然已经深夜,但若城市繁华,自然夜不闭户,灯火通明。
此刻整条大街竟像是死寂一样,渺无人烟。马儿踢踏在路上,都有种回荡之响,天边微风吹来,竟如冷进骨子里去。顾纤云轻轻咳了几声,叹了口气:“看来中原之地,如今除了西都长安,东都洛阳以外,再也找不到像个样的城郭了。”
前方大街虽然旷阔,但是毫无人影,杂草蔓延,越显得孤寂非常,谢传恨勒起马缰,口中答道:“看来九州胜地,还是江南最好,否则数百年来又怎会有这么多骚客文人流连忘返。”
顾纤云苦笑道:“江南之地虽然风景宜人,百年来也少有战火弥漫,但中原乃是华夏腹地,自古便是兵家政治必争之地,虽然人人都明白中原凶险兵祸,但倘若能够坐拥中原,问鼎天下,又何尝不是凡人的心中大志?”
谢传恨虽然知晓顾纤云所言极是,但是在他心中却又另一番感想,忍不住道:“话虽如此,但时移势易,世事难料。想当年春秋战国英雄辈出,往后大汉铁骑横扫天下,再如本朝高祖、太宗等都是英明万世之人,但英雄豪杰再如何神武威名,却也始终难以逆转岁月流逝,百年之后还不是尽归黄土,朝代兴衰根本就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顾纤云转过头,轻轻抚了抚他下颚,微微一笑:“看来名门望族的后人就是不一样,连说话都这么有见解。”
谢家一脉祖上乃是谢安,谢安乃东晋名士,官拜宰相,当年率兵八万打败号称百万之前秦大军,史称‘淝水之战’,‘草木皆兵’便是由此而来。
谢传恨柔声道:“事实便是如此,既然无法改变,还不如做一只官场之外的闲云野鹤,游遍山川,以此终老。”说到这里不禁紧紧抱着顾纤云,彼此缠绵之中一阵暖暖气息互相传遍,顿时化为莫名的情义。
“所以纤云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乖乖的到五台山去,等解去严冰之毒,我们就再也别管什么江湖大事,一起去归隐尘世,你说好不好?”
顾纤云眼眶湿润,轻轻靠在他怀中,如此佳期如梦,也正是自己一生的所求。
俩人又在城中行了许久,却几乎看见大街上有门店人影,天色已黑,圆月渐渐残缺,留下点点痕迹,照在湖水之上,微显波澜。
又过了不久,俩人干脆下了马,从正中大街望着一条巷子走了进去,好不容易看见一家客栈尚未关门,里面稀稀疏疏只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掌柜正在拿着算盘点算。一见到有人来了,立马笑得眯起眼睛上来招呼:“二位客官从这是哪来呀!”
谢传恨不喜与陌生人言谈,顾纤云微微一笑:“我们从京城来,打算在次留宿一……”尚未说话,那掌柜的脸色骤变,跟着细细打量了二人上下,忽然问道:“二位可是谢传恨和顾纤云?”
这下谢传恨和顾纤云倒是吓了一跳,这沂州之地自己还是第一次来此,与这掌柜的又根本不熟,他又如何知道自己?谢传恨冷冷问道:“你认识我们?”
掌柜的挺起胸膛,如此看来倒也十分健壮:“这么说我猜对了。”
俩人目目相觑,莫名其妙。
哪想到掌柜的手心一挥:“对不住,本店不做二位的生意。”
谢传恨当即怒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掌柜的视若无人,走到柜台继续点算:“要我再说十次百次都行,本店不做二位的生意。”
谢传恨和顾纤云虽然在江湖中略有名声,但何时受过如此待遇,眼见得谢传恨就要发火,顾纤云赶紧拉住他:“算了传恨,我们到别处看看吧。”
谢传恨望了她一眼,刚要回答,那掌柜的又高声说道:“我劝二位还是休要费力了,莫说小店,便是整个沂州城,也没人会做二位的生意。”
顾纤云涵养再好,也受不了这等言语,当即咬牙切齿,但想了又想顿觉事情蹊跷,于是便不再与他作口舌之争,拉着谢传恨走出店门。整条巷子悠长漆黑,俩人又走了好几家客栈,果然如此,只要见到二人模样,确定是谢传恨与顾纤云之后,均婉言谢客,谢传恨几度要发怒,若不是顾纤云及时将他拉住,恐怕沂州一夜之中有不少客栈要被夷为平地。
无奈之下俩人只能又折回原路,到了歇马湖边,坐在边上小憩,但天色昏暗,几乎看不到远处,此刻要继续赶路自然已是不可能,谢传恨越想越气,回头言道:“你在这等我,我再去找找问问。”
顾纤云苦笑道:“能找能问的都已经试过,又何必……”
谢传恨摇头道:“我只是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沂州这么大,难道没有你我栖身一晚之地?”越想越是离谱,于是寒暄了几句,便起身朝远处跑去。顾纤云见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黑暗当中,过了片刻才叫道:“出来吧,何必躲躲藏藏。”
话音虽然不大,但是清脆悦耳,很容易听得清楚。不远的拐角之处果然闪出一人,满身荣华富贵之气,这并非别人,正是林齐的爱女林欣儿。
她负手大步走上前来,好像一脸得意。顾纤云抬头望了望她:“我早就想到了,能让整个沂州不做我和传恨生意的,除了如今富甲一方的林家大小姐,还有什么人。”
林欣儿‘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我问你,那天在我爹房里,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走后不久他就要散尽家财,打算前去青城山?”
这当中之事,涉及一大秘密,连谢传恨都无法得知,顾纤云又怎可能对她言明。但见她此刻来意,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于是淡淡回答道:“青城山风景秀丽,自古就是修身养性的绝佳之地,你爹说你脾气刚烈暴躁,想让你呆在那好好静修,这又什么不好的?”
林欣儿顿时怒道:“顾纤云,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才不要天天吃斋练剑,天天和那些臭道士在一起。”
顾纤云话言虽然有些过激,但若是要让林欣儿如此娇可少女成天呆在青城山中,的确是一种莫大折磨。
顾纤云站起身子,平视林欣儿,嘴角动容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来缠着传恨,怎么?林家大小姐竟然不守承诺?”
林欣儿恨恨道:“顾纤云,你别在我面前说什么道理,我不吃这套。我告诉你,我没有不守承诺,我现在要缠的人是你,我要看看你到底用的什么诡计把传恨哥哥迷得神魂颠倒。”
顾纤云听到这话本该生气,但她沉默片刻之后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林欣儿见她如此高兴,跺脚骂道:“你……你……你笑什么?”
顾纤云止住笑声,捂着半边嘴:“难怪传恨这么怕你,原来你还真是蛮横无理。”
这句话说出,林欣儿几乎要被气炸了,她喘着大气,也不顾什么千金小姐,指着顾纤云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有多清高?还不是只会妖媚迷惑男人,我蛮横无理?那你根本就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声响极大,喊着几乎要将湖面都震碎,顾纤云颤抖着身子,冷冷道:“你再说一句?”
林欣儿见她动怒,反而越加蛮横:“你敢说你不是?若不是你迷惑传恨哥哥,他当初……”想到当初谢传恨弃婚而去,心中始终难过,见到眼前的顾纤云,又将满腔不爽尽数发泄:“狐狸精……你就是狐狸精……”
顾纤云娇喘一声,身子轻轻晃动,也不见得如此动弹,林欣儿便感觉到面前一阵巨风袭来,几乎要窒息,她大叫一声挥手作拳朝面前打去,她虽然娇贵无比,但多少也懂得些拳脚功夫,更何况是两川大侠林齐的爱女。但眼见得两拳明明要打到顾纤云的腰上,也不知对方何时变动方位,跟着‘唰唰’两个巴掌重重打在自己脸上。
林欣儿自小丧母,林齐对她百依百顺,视她如命,莫说动手打她,便是平时训斥一句也根本未曾有过。她又哪里被人如此打过,更何况是抢走自己未婚夫的顾纤云。顾纤云站在原地,轻轻动弹着双手,好似方才根本未曾出手。
“你……你打我?”林欣儿捂着火辣辣的脸,几乎不能言语。
顾纤云冷冷道:“我打你,你若敢再说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林欣儿性格刚烈,哪里受得了如此侮辱,顿时哭着骂道:“你敢打我……”冲上前来就要与顾纤云拼命,顾纤云呵斥一声,刚想退开,忽然胸口一阵剧痛,她捂着胸口,脚下一滑险些要滑倒在地。林欣儿本来满腔怒火,此刻见她突然如此,顿时有些吃惊。顾纤云严冰之毒再度发作,痛入心扉,全身冰冷难耐,只见唇边嘴边已经泛起白沫,原本晕红的脸上更是苍白如水,那模样哪里像是一代佳人顾纤云,根本就是批发厉鬼。
林欣儿退后一步,捂着嘴惊讶道:“你……你……你……”接连说了好几个‘你字。顾纤云靠在树边,喘着大气,无法言语。便在此时,附近一阵声音传来:“纤云。”谢传恨飞身而来,赶紧上前将她一把揉住,顾纤云躲在他怀中,正好似雏鸟发抖,形态娇小。
林欣儿好不容易从惊讶中晃过神来,见俩人如此亲热,不觉又醋意大发:“谢传恨你……”
谢传恨眼眶发红,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来干什么?”
林欣儿何时见过谢传恨如此发怒,顿时吓到:“我……”
谢传恨喘息道:“纤云她受不了任何刺激,你还故意来惹她?”
林欣儿捂着方才被顾纤云打过的脸,顿时委屈道:“我没有……是她……”
“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谢传恨怒道,一点不留情。林欣儿站在原地,有如失魂:“你……你叫我滚?”
谢传恨低头吻着顾纤云的额头,不予理会。林欣儿忍无可忍:“好,谢传恨,这是你说的。你……你们想去五台山,我就把你们的行踪公布天下,我看你们怎么做一对亡命鸳鸯。”
谢传恨惊道:“你……你怎么知道……”顿了顿:“你偷听我们说话?”
林欣儿娇蛮道:“我没有偷听,那里是我家,我爱在哪在哪,是你们自己说得太大声可以不可以?”
谢传恨无话可说,却又十分无可奈何,当初顾纤云让林齐带着林欣儿归隐,本是不让二人涉入当中,以防不测。如今林欣儿如此,又有何人能够相劝?
林欣儿跺了跺脚,流着眼泪哭泣道:“谢传恨……记得你今天说的话……”恨恨瞪了顾纤云一眼,捂着脸便哭着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