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身上晕着蔚蓝色的光圈,冰冷而绝望,吞噬着姝萱所有的感官,她听不见任何声音,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只能不断的下沉,下沉……
就在姝萱想要长眠于这片浩瀚的水域的时候,在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抹青色,有些清冷,却又遗世独立。
“青?”姝萱在心中喃喃,然后她似是又重燃生的希望般开始不断的挣扎。这里不该是她的尽头,她还没有,还没有……她不能死,她要继续活着去追寻,活着还会有希望,如果她死了,那就真的什么希望都不会有了吧!
窒息感与身体的沉重,让姝萱的体力已然透支,可即使是这样,她依旧保持着灵台的一丝清明。“不能放弃,不能放弃……”她的心里不停地回响着这句话,她还在坚持,还在挣扎。原本平静若死的水流也跟着她的动作开始出现了涌动的暗流。
就在姝萱挣扎的时候,突然在死寂的水域里出现了一个漩涡,她看不到漩涡的样子,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旋转,似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将她拉扯着向那未知的东西靠近,她心中出现一种莫名的恐惧,好像那里有着她所畏惧的事物。巨大的引力拉扯着她,而她那最后一丝清明也模糊了。
“啊……”姝萱大叫着从床上坐起,冷汗从她的额头上不停地滑落,跌落在锦被上,晕染开来。
姝萱想抬手拭一下汗珠的时候,手臂却在颤抖着,怎么也抬不起来,好像她刚经历过的都是真实的,那种累到极致的空乏,让她心惊。
“那个梦,那个梦……”姝萱犹自沉浸在梦境中无法自拔,那梦是那么的真实,窒息、无力、痛楚、空洞、死寂、荒芜……种种的感觉竟然会那般的真实,似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样。
酸楚的感觉让姝萱分外难受,她复又躺下,可是却再也无法入睡。脑海中关于过去的种种,一张张灵动的画面不停闪现,又似被风吹拂的湖水般点点破碎,虚无消散。
姝萱将被子拉起盖在身上,将头深深埋进被子里,用手抱着双膝,将自己尽量蜷缩,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黑暗瞬间袭来,心似乎破了一个洞般不停有冷风呼啸,寒冷、死寂、绝望。
“我不能放弃,不论如何都不能放弃,放弃了,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清晨,雾气还没有散去,姝萱在状元楼的后院里围着那参天的百年梧桐,慢慢的踱步着,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缓慢又踏实。
梧桐叶舒展着自己的身体,随风轻轻地摆动着,沙沙作响,给寂静的清晨敲响着晨钟。光透过密集的叶,落入姝萱的眼中,脸上。姝萱似是能嗅到叶清香的味道,淡淡的味道浸满姝萱的胸口。
姝萱站定,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感觉心胸也随着这一口浊气的呼出而宽阔了许多。俗话说,一天之计在于晨,晨起时哪怕随意走动一下,精神也会好上一整天,这是姝萱许多年来的经验。要知道,像她这样的活着,太过乏味无趣,自是会时不时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也顺便尝试下新鲜的东西,总结一下自己的心得。要让自己经常思考,若不然,这么漫长的岁月,恐怕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
姝萱在活动了一下之后,就那么安静地站立在梧桐树前,安静地注视着,许久许久,似是已与这景融为一体。慢慢的,姝萱的眼神变得眼神迷蒙,她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眼神似是没有焦距般空洞。半晌之后,嘴角溢出一丝似是落寞的笑容。
“你不孤单吗?”姝萱轻声细语的问着,不过却也不去期待能得到什么答案。她又不傻,不会去期许一棵树能给予她答案。就算孤单又能怎样?站立在她眼前的只是一棵树,只能站在它生根的地方永远不能移动,随着季节的变化,生命之始或是凋零败落,都只能在这儿,直到腐朽。这样的永恒,远比她更寂寞。
“你不孤单吗?”姝萱又问了一次,只是这次却是在问自己的心。
蓦然许久,姝萱的心里响起了冷然的话语。“我?我不孤单。最起码我还能去追寻,去收集那点点的希望。虽然路途是漫无目的且又孤独漫长的。可是,我的心并不孤单。只要还有希望,我就不孤单。”
姝萱伸出手轻抚着梧桐树的树干,感受着树表面的粗粝与时光的印记。她没有办法想象,要是她只能站在一个地方等待,她是会发疯的吧!她突然想起。那个传说,那个在奈何桥畔为等待心爱的男子而化作一株曼珠沙华的女子,那该是有多深的绝望与勇气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曼珠沙华啊!”姝萱叹息一声,便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漫无目的的在酒塘镇里游荡,突兀的想起前些天听说的那个女子。于是,百般无聊的她决定去观摩一下,反正总归是没什么事可做。
“哎,这位姐姐,这醉香坊怎么走?”姝萱拦住一位身着粗布素花衣衫的大婶,笑着问道。
许是姝萱那句“姐姐”让大婶欢喜,大婶热情的向姝萱说着:“你从前面这个巷口拐进去,直走,到了尽头向右,不远就能看见醉香坊的招牌。”
顺着大婶指的路,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姝萱就走到一个古香古色的门面前,里面传出浓郁的酒香,沁人心脾。
“这就是醉香坊?看起来只是一个小酒坊罢了。”看见门匾上的“醉香坊”三字,姝萱不由有些失笑,这“坊”还真只是一个坊,如此之小。
姝萱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爬上了一个较高的树上,观察着醉香坊的景况。这样便会没有人阻止,能观察的细致些。
醉香坊在酒塘镇镇东的一个独立的四合院里,前面是门面,门上的牌匾上书着略显秀气的醉香坊三个字。酒坊的内堂里,进门的位置摆着一个柜台,后面的柜子上摆着酒坛,不过只是一些廉价的酒,厅里则依序摆着八张方桌。穿过酒坊的内堂,之后是一个略微宽敞的院子,一个回廊之后,右手边为厢房,而左边就是酿酒的地方还有酒窖。不算大的作坊,自是比不上酒楼客源那么多,只是因着酒娘的名与酒娘自己酿制的琼浆酒,却也还能勉强维持下去。原本醉香坊也算是酒塘比较大的酒坊,可是酒娘的父亲总是酗酒不理事,酒坊的担子就落在酒娘身上。慢慢的,坊内做活的人也缩减了,下人也辞退的只剩几个必要的人。
姝萱坐在树较高的分枝上,背靠着树遒劲笔直的树干,一脚踩着树枝,一脚悬空晃荡着,很是悠闲惬意。阳光透过树叶,暖暖的光辉照在姝萱如凝脂般的面颊,晕出柔和的光圈,让此时的她看起来圣洁如斯,而原本平凡的容貌也生动了起来。碧绿的叶随着和煦的微风轻轻摆动,鼻尖萦绕着清新的气息,这样舒适的境况,让姝萱渐渐觉得有些困意,于是,姝萱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一边的姝萱已然在树上睡意盎然,而另一边在醉香坊前卖酒的门面里,就不那么平静安然。
醉香坊早已不复从前那般客人往来不绝,现在的醉香坊的客人大多都是一些喜欢喝酒却又出不起钱,几个铜板一碗粗糙的麦酒就能打发了。而好酒,价格也不是这些普通人能接受的了的,能出得起钱的人,也不会屈就自己来这较为偏僻的地方,也只有这琼浆酒开坛之时才能吸引些许偏爱琼浆酒的客人。不过那些大富之家却也是看不上这琼浆酒的,就如一个大家闺秀摆在眼前,自是少有人能瞥一眼小家碧玉,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就是,只是大多均是如此罢了。
这醉香坊也是有自己独家酿制的酒,名为琼浆酒,此酒酿成芳香浓郁,十里飘香。也曾让许多人趋之若鹜,可是这现在的当家——刘老头,却生生将醉香坊的名气给败了去,整日酗酒不理事,还曾将镇中大户王家的管家给得罪了,具体的缘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他被扶正的夫人刘李氏,极尽刻薄,又曾在酒中兑水,让人给揭发出来,一时间,醉香坊可谓门可罗雀。这酒塘酒家众多,这琼浆酒又不是什么万金难得的好酒,自是易被替代。要不是酒娘酿制琼浆酒的手艺尚可,人也貌美如花,醉香坊怕是早就经营不下去了。现在来醉香坊的,有那么些人是冲着酒娘的貌美而来的,这可真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如花美人也”。
今天正好是琼浆酒开坛的日子,不到午时,酒娘就守在店里开始沽酒,只是现在的客人很少,店里来来回回不过三四个人。而琼浆酒却是申时过了之后才开始卖的,那时人才能多起来,也避免了过早开封导致酒香散去,而冲着琼浆酒而来的人自是不会来得太早。
“酒娘,给我来一大碗麦酒。”一个老汉站在台前,扔下三个铜板,懒懒地道。
“常叔,您的酒。”酒娘将一碗麦酒递给老汉,一边笑吟吟地说着。“您今儿个可来的挺早,平常要差不多酉时才过来,现在可才刚过正午。”酒娘容貌果真不错,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儿像新月般莹莹,皮肤莹白,透着淡淡的粉嫩,看似吹弹可破,端端的一个俏丽的美人儿。
“这不是琼浆酒开坛的日子么?你这丫头,一月就开一坛,我这是来闻些酒香来了,琼浆酒我是买不起,可这闻闻香也是不错。”老汉一边说着一边坐在离酒台不远的地方,与酒娘随意聊着。
“这不是物以稀为贵么!要是天天有,可就不那么稀奇了。再说,现在咱这醉香坊可全靠这琼浆酒,要不可真是维持不下去了。”酒娘笑的依旧甜美,似是酒坊没有遇到困难一般,脸上依旧没有别的伙计那样的愁眉苦脸,而是笑着面对所有,好像没有烦恼一般。
酒娘一边沽酒一边与常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差不多就要到申时了,坊内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些人只是要一碗麦酒,一小碟儿花生米,坐在桌子边一边喝酒一边吃着花生米。而有些人则是随意坐着,在等琼浆酒开坛,这些人也是知道这醉香坊的规矩,也不催促,只是与同行的友人边聊边等。
“哎,让开让开,都让开。”蓦地,酒坊门口传来一阵嚣张的叫嚣声。
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在几个仆人打扮的大汉的簇拥下进了店门,那男子长的还算英俊,只是眼角眉梢挂满高傲之气,似是什么都不能入的了他的眼般的目中无人。手中还附庸风雅的拿着一把玉骨折扇慢慢摇着,扇面上画着一个窈窕美人,温柔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娇媚,端的是媚而不俗。
“哟,酒娘,这才几日不见,你却是越发的美了,比我这扇面上的美人还要美上三分。”男子的言语轻佻,边摇着折扇边道,有些个自命风流的味道。
“何公子,您想沽点什么酒?”酒娘依旧巧笑嫣然,不在意男子言语上的轻佻,只是顾客罢了,何必在意那许多。
这个何公子却是来头不小,乃是酒塘镇镇长的独生子,名为何昌宗。镇长为人较为严肃公正,口碑极好。只是平日公务繁忙,没有时间管理家事,家中的大小事物均有其发妻何夫人打理。而镇长的母亲与发妻,却对这个家里的独苗极为宠溺,可谓是有求必应。养成这何耀宗嚣张跋扈的性子,曾生生杖毙一个下人,只是因为那个下人不慎撞了他一下,弄脏了他的衣裳。又贪花好色,时常流连烟花之地,他府中有名分的已然八位,那些个没名没分的却不知凡几。不过尚还算好点儿的是他自命风流而不下流,倒是没有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来。不过也只是表面罢了,只要是看上的女子,他暗地里也会使些不入流的手段逼人就范就是了。他在外虽是如此,可在家却哄得何夫人与何老夫人极为高兴,只当是他喜好玩乐,还是乖巧听话的。而跟在他身边为虎作伥的跟班,也不会揭穿他,还要帮他掩护。别的人也不敢在老夫人与何夫人面前嚼舌根子,他的那些作为自是不被家人知道,而镇长常年忙碌,就更加不会察觉到什么。
这不,这次他是看上酒娘了。说起来也算巧了,两个月前,何昌宗在街上闲晃的时候,听闻有人说起这醉香坊的琼浆酒,一时好奇,连本打算去状元楼的行程都给撂下了,当即就命人打听这醉香坊的位置。何昌宗一向喜好搜集美人扇面,看见在酒坊内沽酒的酒娘,一时间只觉得比他收集的那些美人图中的美人要多一分美艳,两分灵动,三分娇俏。看着美人,闻着酒香,何昌宗有些陶醉,他觉得自己对这酒娘一见钟情了。其实他见过的美人不算很多却也不少,娇艳的、温婉的、天真的、泼辣的、妖媚的……就是他家中的八个妾室,也都是各有千秋的美人。只是这次却不知为何,竟对这酒娘上了心,难以忘怀,也不愿使些下作的手段,生平第一次想要认真追求一个女子,在他二十四岁之时。于是乎,他开始纠缠酒娘,每隔几日便会光顾一下这醉香坊,如此,本已不能维持下去的醉香坊,因他的出手阔绰,硬是多维持了一段时日。
“自然是这琼浆酒,你这一坛酒也不用开了,公子我全要了,酒娘你开个价就是了,左右不过一坛酒。”
何昌宗说的随意,可这酒娘却有些不乐意了,总是笑吟吟的脸上第一次在出现了愠怒之色。“何公子,我这琼浆酒可是每人最多只卖一壶的,这是规矩。”
何昌宗“哗”的一声收起折扇,笑着问道:“哦?这是谁定的规矩?”
“我”酒娘说完便准备去开坛,不愿再看何昌宗。也不能怨酒娘对何昌宗有偏见,她可是曾亲眼看见何昌宗嚣张跋扈的那一面。如若不然,可真会被眼前这个看似深情的温文公子所吸引。可惜,这何昌宗是怎样的人,她已了解。况且她又不是那些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容易被男子的甜言蜜语所哄骗。然,曾经她也向往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求大富大贵,只做些个小生意能温饱足矣,再有两三个孩子,这就是她向往的幸福。只是现实却让她不再奢望,幸福?离她很远啊!
酒娘将大坛的琼浆酒的封泥拍净,沽了一壶琼浆酒,放在前台,对着靠在台前佯装潇洒倜傥的何昌宗说道:“何公子,您的酒,总共二十两银。”
何昌宗没有说什么,他的跟班却跳脚了。“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这明明不过三两银子一壶的酒,怎么到我家公子这里就二十两?比那状元楼的状元红还要贵上十两,你也不看看你这酒配得上这个价吗?”
“你们这么多人挤进我这小店,别人早就被吓跑了。你倒是看看,这除了常叔,我这坊内还有别人否?我这损失,你们不赔,谁人来赔?”酒娘虽是依旧巧笑嫣然的说着,可是话语里怎么听都有股子无处可发的火气。原来早在何昌宗进来之后,许多原本等着要买壶琼浆酒的人相继离开了,他们可是不敢惹何昌宗这个煞星,省得到时候美酒没喝到反惹一身麻烦。只有常叔依旧坐着,不过半晌之后,常叔喝完碗中的麦酒后招呼了酒娘一声也离开了。
跟班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何昌宗打断。“阿禄,拿二十两来。”
酒娘不客气的接过跟班阿禄不情不愿递过来的二十两,扔进钱匣。
何昌宗倒了一杯琼浆酒在前台放着的青花骨瓷杯中,端起闭眼细细闻着。“每次喝这酒总觉得有股子不似酒香的馨香,酒娘可知这是什么香味?”边说着边将那杯酒倒入口中,酒液顺喉而下,带着些许辛辣与香醇。
酒娘一时有些不知何昌宗是何意,这琼浆酒芳香比起其他酒要馥郁许多,可这不似酒香的馨香,所为何?
看着酒娘略带思索的眼神,何昌宗只觉酒娘此时更美了,他一边痴迷的看着酒娘一边像是在呓语般说道:“这美人酿的酒,其中自是有美人香,这美人香……”
“登徒子……”酒娘原本挂在脸上的温柔笑容瞬间隐藏了起来,她睨着那男子,满脸的厌恶。
“唰”的一声,何昌宗打开了手上的扇子,自命风流的摇了起来,道:“酒娘啊,先不喝酒了,咱们聊聊吧,这几日不见,本公子想你想得紧。”
“你……”酒娘瞬间红了一张俏脸,但却不知是羞红的,还是被何昌宗的口无遮拦给气红的。
“酒娘这是在问本公子可好?本公子很好,多谢酒娘对本公子的挂念,只是……”何昌宗顿了顿,眸中的笑意更深了,“酒娘若是挂念本公子了,只需遣人来说一声便是,本公子自当随叫随到,如此便可解了酒娘的相思之苦,也成全了本公子对酒娘的爱恋不是?咦……看酒娘面色绯红,难道是害羞了?在本公子面前何必害羞,本公子都懂的。”
何昌宗一口一个本公子,酒娘的混话。直叫酒娘气的通红了一张芙蓉面,她紧紧地握起了自己的纤手,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跟这个纨绔子计较,不要跟他计较……”
醉香坊内还没有走的客人,看见这每隔几日便会出现的景象,早已见怪不怪了,均是喝着酒,吃着下酒菜,看着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