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梦第2章 瞒着父母离家出走在线免费阅读
傅晓生脾气犟,因为这个犟脾气,从小到大没有少挨父亲的拳头和母亲的巴掌。父亲说他是天生魏延一党,脑后有反骨,思想成问题,如果不注意改造,迟早是监狱门上的钥匙。父亲经常和母亲唠叨说,这个孩子得管教得严一点,不然准会闯下大祸。母亲挂在嘴边的话则是,子不教,父之过,你做父亲的都管教不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傅晓生高中毕业后,下乡插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接受再教育的结果是回到家来竟然说村干部是新一轮的恶霸,比旧社会的地主还坏。说知识青年插队落户是让有知者无知化,是真正的反动。幸好,听到这话的只有家里的爸妈,否则将他关进监狱是毫无问题了。父亲每每被他这些话吓得心惊肉跳,担心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会因此葬送自己的一生,弄不好还会让全家人跟着倒霉。他经常和这个思想反动的儿子理论,可每次败下阵来的都是他这个“老革命”。父亲担心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闯大祸,托关系走后门让他回到城里,安排在兵工厂当了一名车床工,以为有了单位的管教约束,随着年龄的增长,儿子的叛逆心理会慢慢好转。
参加了工作的傅晓生,刚开始并没让父亲失望,不到一年就荣获了“优秀车工”的称号。师傅夸他聪明,学得快,肯吃苦,说用不了多久这个徒弟就会超过自己。可傅晓生很快就厌倦了这份熟练工工作。他很佩服师傅那一辈人,每天在刺耳的噪音中干着机械单调的无聊工作,一干就是一辈子,无怨无悔,还觉得挺光荣,一说就拍着胸脯:我们工人阶级咋咋,自豪得不得了。这样的境界看似平凡,但傅晓生认为自己终其一生也达不到。在他看来,每日一成不变地上班下班,意味着一个人一辈子只活了一天,到了老年也许连值得回味的内容都没有。父亲说他中了书毒,也许父亲的话是对的,但这毒已经深入骨髓,无药可解。
傅晓生的确读了不少书,古今中外,不分种类,社会越是不让读的书,他越是想读。哪里有红卫兵抄家,他知道了一定跟着去,目的只是想把抄出的书趁机偷几本回来。书读多了,言谈举止显得更加离谱,发牢骚说让他当一个车工是大材小用了。父亲回应他说:“你小子知足吧,多少人想当工人还当不上呢。”
傅晓生曾为自己“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感到无比幸福和骄傲。直到有一天“伟大领袖的接班人”摔死在温都尔汗……
信仰破灭的感觉像五彩斑斓的气球瞬间爆炸,“啪”的一声就没了,只剩下一些无处寻觅的不规则碎片。在精神极度苦闷的年龄,他深刻理解了牛虻被神父欺骗后的悲愤心情,理解了牛虻为什么要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去做亲生父亲的死对头。《红与黑》中的于连之死让他脸色苍白了整整三日。他开始思考人为什么活着,自己的人生之路该如何走。想来想去,认定只有在资本主义社会才有可能施展自己的抱负,而要实现这个人生目标,只能偷渡出国。去西方国家不行,因为他不懂外语,在学校只学了一点俄语,也是皮毛而已,去了西方国家,会如聋哑人一般,准定是很难生存的。于是香港和澳门成为他的首选,因为这两块地方既是资本主义的土壤又是讲汉语的地方,在那里寻求机会想必要容易一些。反复权衡后,傅晓生决定孤注一掷,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抛弃了得来不易的工作,背着父母,走上了偷渡出境的路。
广州的天气溽热难当,浑身黏糊糊,仿佛能拉出丝了,到处弥漫着一股咸咸的海腥味儿。
傅晓生走出火车站,满眼晃动着陌生的面孔,长头发、大尖领、花格子衬衣、牛仔裤,耳朵里灌满了听不懂的广州话,叮咚叮咚,唱歌似的。望着密集的高楼大厦,傅晓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人的渺小,明白了古人为什么称老百姓为“蚁民”——像蚂蚁一样的民众。蚂蚁是什么,是命运之神抬起一只脚可以碾死一大片的小虫子,傅晓生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其中的一只而已。
傅晓生随着人流盲目地溜达到热闹的市中心。连续几天倒车坐车,几乎没有合眼,他又累又饿,很想随便躺在一个什么地方蒙头大睡一觉。
他在小摊上买了一张导游图,进到南方大厦转了一圈又走了出来。此时的傅晓生,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该从何着手自己的偷渡计划。
南方大厦外面的存车处,摆满了一辆辆自行车。自行车的尽头有一个报刊亭,报刊亭的玻璃窗上挂着一些报刊,有《人民日报》《广东日报》《红旗》《党的生活》等,报刊亭旁边坐着一位戴了红袖标的老头。老头身材瘦小,面色黝黑,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花白的头发又短又浓,像是扣在头上的一顶皮帽。
傅晓生犹疑着走过去,问老头:“师傅,麻烦您告诉我,在广州住旅店该怎么住?”
老头瞥了他一眼说:“我们这里叫大爷不兴叫师傅。”
他忙改口叫了一声“大爷”,问:“告诉我住旅店怎么办手续好吗?”
“在广州住旅店是要带介绍信的。你要有介绍信的话,就去广州第二招待所吧,路不远,顺着这条街,第三个红灯口往右拐,在马路左面,走过去就看见了。” 老头说完,把脸扭向一边,吆喝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嗨,说你呢,往里推啦,放在那儿挡住出口了。” 傅晓生按照老头的指点走进广州第二招待所。一进门就看见墙上贴着公安局的大幅布告。其中一张是“广州市公安局防范偷渡具体措施”。站在这张布告前,他的心狂跳起来。
招待所一共有五个窗口,两个接待港澳同胞,三个办理内地旅客住宿登记。窗口堆着的人办完手续陆续离去了,傅晓生犹豫着掏出工作证递了进去。登记员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像一穗没有发育好的玉米,干瘪,黑瘦,脸耷拉着,一副冷漠的神情,看了看他的证件随手给撂了出来,不耐烦地说:“你这上面的钢印太模糊了,不能作为有效证件,有介绍信吗?”
傅晓生拿出车间出入证递给她看。
登记员用广谱话问他:“你来广州干什么?”
傅晓生愣住了,一时答不上话来,装着没听懂的样子,怔怔地看着她。登记员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确良衬衫,很时髦,折叠过的地方,有几条死死的压痕。
登记员又问他:“问你呢,来广州干什么?”
他回答说:“来玩儿。”
登记员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他,问:“你父母的姓名?做什么工作?”
“我父亲叫傅春,春天的春,复转军人,医生,外科主任;我母亲叫李爱莲,是我们厂子弟小学的语文教员。”
登记员说:“你这个情况我们定不了,需要请示公安局,你下午再来吧。”
傅晓生很无奈,只能无功而返,在小摊上随便买了点东西吃,逛游到下午四点多,又来到广州第二招待所的登记口,问登记员:“同志,怎么样啊,你们请示过公安局了吗?我的证件可不可以用啊?”
登记员对他说:“我们请示过了,公安局认为你的证件不行,你走吧,从哪来回哪去好了。”
傅晓生有些急了,大声道:“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版图上的祖国南大门,我是堂堂的中国公民,别人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我的证件在北京在上海都能用,为什么到你们这儿就无效了?广州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中国的领土吗?”
登记员见他口气挺硬,也不好再坚持,犹疑了片刻,说:“那好吧,不过最多只能给你开三天。三天以后必须走人。”于是给他开了一张介绍信,介绍他到西壕旅店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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