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肖禾最近总结了，人越忙，她就，越忙。
中午好不容易在楼下逮住了几天不见人影的堂姐，两人匆匆吃了个饭又各自回了办公室。
回来人还没坐稳就接到徐季阳的连番轰炸电话。
“江湖救急啊学姐，我给你发了好几条微信了，打电话你总算是接了！”
肖禾觉得没好事，“这个时候知道叫学姐了。”
“博士祖宗！你可别调侃我了，”徐季阳哭诉，“今天谷老头给我批了一顿，说论文和垃圾一样，看不下去，让我尽快改好发给他，不然我毕业都是问题。”
“啊，不能吧。”
徐季阳：“能啊！没和你开玩笑。”
“噢，”肖禾很淡定，“我是说你尽快改好，这不太能吧。”
……徐季阳掐了掐自己人中，“所以我来求你了，你帮帮小的吧，看在我们还是本科校友兼老乡的份上。”
说来也巧了，她和徐季阳都是黎市的，还是江大同一个专业好几年的校友，两人之前愣是没见过。
因此来了华大后出于老乡的情谊，肖禾和他比普通的同学走的更近些。
人还在电话那头说着，“谷老师这次是真怒了，你不知道啊，痛骂了我一顿。”
肖禾表示怀疑。
整个学院谁不知道谷溪的脾性，一个字“佛”，两个字“佛——爷”。
他大概是和研究中国古代哲学有关系，道家算是被他明白完了，整个人超然脱俗，看淡世事，和天地、自然、人类，主要是和他的学生，和谐相处，无为而治。这么些年下来，人佛系的很，大家都把谷溪的学生称作“佛门弟子”。肖禾在这学校就没见过谷溪发火，更别说把学生痛批一顿了。
“你是不是别的事没做好？”肖禾问。
徐季阳磕巴了一下，“没啥啊，就是那天进办公室看见谷老师打盹，我手一欠把老头的胡子揪下来几根，诶小博士你不知道，老头当时疼的就叫了起来，哈哈我知道我不该笑，但是当时那个场景……”
肖禾听的脸都木了。
“你的手真是够欠啊，我说你胆子也忒大了吧，谷老师辛辛苦苦留了几年的胡子，你说揪就揪？”
话虽如此，但是肖禾想想那个场景，确实有点……忍俊不禁。
“我那不当场就道歉了，但是我的论文还是遭殃了，这可怎么办呀？”
“这天王老子来了都说不是论文的问题，你还是请罪去吧。”肖禾道。
徐季阳忙说：“哎别，这样你帮我看看，咱们两头发力。”
神特么两头发力，人又不是她得罪的。
“看可以，但是提前说好，你们方向我可不如你精通，改瞎了别怪我。”肖禾给他打预防针。
“得了吧，你可别和我谦虚了，你以前研究中哲还少啊。”
肖禾无语，“行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最近也忙的要死，今天抽时间给你看看，你还是想想怎么让谷老师消气吧。”
徐季阳不知道在哪，周围都是杂音，他一张嘴没停过，肖禾听不清直接挂了电话。
过一会她又收到几条微信消息，点开一看都是姓徐的发来的，一排跪谢的表情包。
于是乎一下午肖禾都在帮忙改论文，翻不完的页，看不完的字，改的她头大。
临近晚上总算是看的差不多了，她正打算打道回府，就听见办公室里另一头窸窸窣窣，声音越来越大，眼看有压不住的势头。
肖禾表示习以为常了，日常一争辩，不是彼时就是此时，关键是五次有三次都得把她带上，她一个文科生——
“肖学姐——”夏俞扭过头扯着嗓子喊，“你来说，我和她简直说不通！”
肖禾正收拾背包站起来准备开溜，又被叫了回去。
她把前因后果大致一听也明白了，还是老问题，薛欣兴有点钻牛角尖，变通性不如那二位，夏俞容易急，一个点不能让他重复三次，不然直接分贝提高，语速加快，萧诚倒没这些毛病，就是表达能力不太强，经常是人懂了，但是呜呜呀呀半天解释不清。
肖禾心道怎么就把这三位搞一起了，真是天作之合。
她还是惯常的开场白，“别急，都别急，欣兴有疑问，夏俞你就好好解释，平时你有问题的时候，欣兴不也很有耐心么？”
“可拉倒吧，薛欣兴的暴脾气，我反问两次她就直接动手了，不懂？打到你懂为止！”
说着两人又要争起来了。
“行了行了，”肖禾看了一下午那大怨种的论文，头昏的不行，“再吵各自回宿舍去，冷静下来再回来继续学习。”
司湳刚走过来，就听见这么一段对话。
大概是有些闷，门没关，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门口没再继续走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人都闭了嘴，肖禾缓了缓接着道：“在学习和合作的过程中，争论是必要的，但争吵不是。”
司湳听着，兜里的手机忽地连续震动了几声，声音贴着衣物闷闷地传出来，他掏出手机，抬眼看向办公室里的人。
几个人都没察觉到门口的动静，他转身向楼道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再回来时几乎听不到303里传出来的说话声，但灯还亮着，门也开着。他走到门边，看到几个人还在之前的位置上，有点惊讶。
肖禾正拿着平板在三人旁边说着什么，声音不高，神情很专注。
这个时间楼里几乎没什么人了，除了偶尔响起的脚步声，以及保卫室大爷检查关灯和锁门的声音，再没别的动静。
因此尽管肖禾声音不大，司湳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还是听得清晰入耳。
“从毕达哥拉斯的万物皆数，数是宇宙万物的本原，到莱布尼茨的上帝是完美的数学家，不管是数学家、哲学家还是普通人，人们普遍对抽象宏大有一种固执和崇拜，也就是说以一种统一的、固定的模式来认识世界，这个模式可以是一套理念，一个公式，甚至是一个假设，但我们都知道，这与万事万物的差异性和具象性并不相符。”
肖禾拿开平板，“我们会疑问，这需要考虑么？就像是，上帝存在需要证明么？”
她语气很柔，并没有随着疑问扬高声调，就像在娓娓道来一个久远的故事。也许是和性格有关系，有的人在讨论时带着一种天然的强势和压迫感。肖禾不同，她不激昂，也不高亢，在缓缓叙说中让人不自觉跟着她，看着她。
譬如现在立在门口的司湳。
“如果人类不是宇宙中心，生命体不是绵延不绝的，上帝和神统统被驱逐，那么历代人坚信不疑的和力图证明的信仰支点又是什么？历万劫而长存，最终仍归于无意义的原点状态，即使是数理逻辑和程序运算推演出来的非对即错，也陷入了不可调和的永恒对立。”
肖禾淡淡一笑，“是不是在想，这样的思考有意义么？当你这么质疑的时候，意义就已经产生了。用证明补充证据，用结论推翻结论，你们是麦哲伦和哥伦布，去航行，去发现新大陆。”
“学姐，那你们呢？”薛欣兴问。
肖禾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的弧度上扬了几分。
“哲学家最擅长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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