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等到伊恩走后，白玲珑看席晴的样子，问席晴：“你家里人电话多少，我联系一下他们吧。”
“我知道，我来联系就好。”林医生说完就准备拿起手机拨电话。
“不要告诉他们。”席晴用输液的手拉了拉林医生的白大褂一角，“我不想他们担心。”
“好吧。”林医生叹了口气，“但你要答应我，没有下次了。”
“好！我答应你，下次绝对不这么拼了，这次也是特殊情况嘛。”
席晴放开了手，一副很真诚的样子。
林医生看她这样，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他想起六年前第一次见到席晴时，她的身上缠满了绷带，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只露出了一张带着呼吸罩的脸，眼睛紧紧地闭着。
有好几次，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书。
但每一次，她都挺了过来。
再后来她奇迹般地醒来，花了近半年时间拼命做复健，那股对自己的狠劲连做了医生多年的他都觉得心惊。
一个大病初愈看上去柔弱得不能自理的姑娘，一个手腕脚腕纤细到好像一捏就能断了的姑娘。
对自己却比任何人都狠，让他忍不住心疼。
“学妹，你真的要好好照顾自己哦，我之前接到电话的时候都快吓死了。”
白玲珑想起来还有些后怕，看着席晴一副完全没事的表情，觉得有些头疼。
她向林医生保证：“医生你放心，以后上班我一定好好监督她。”
“这次真的是个意外。”
席晴安抚着白玲珑，看着伊恩离开的方向，她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
“对了，我车祸昏迷还有失忆的事情，你不要对公司里的人说。”
“为什么？虽然一般我也不会说。”白玲珑疑惑。
“就是觉得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行了，答应你。”
“嗯，对外人最好还是不要提起。”
林医生想起刚刚伊恩在这里的古怪气场，补了一句，在“外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林医生，我这吊瓶要打到什么时候啊？”席晴望着还剩一半的输液瓶问。
“还有一个小时吧，不过输完你还需要留院观察一下。”林医生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专业态度。
“你就好好在这里休息吧。林医生有句话说得对，你这算工伤，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再来上班。”白玲珑无比肯定地说。
“好吧，那学姐你先回去吧，公司还有那么多事情呢。”
席晴看着白玲珑胡乱捆起的发丝，还有即使戴了眼镜也遮不掉的黑眼圈。
“那怎么行，我得陪着你，送你回家啊。”白玲珑坚持。
“没事的，晚点我送她回去就好。”林医生开口，“我今天没有晚班，下班的时候她的留观期也差不多结束了，顺路送她回去。”
“哦，顺路啊。”白玲珑突然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那我先回去了，席晴你到家记得给我发个微信啊。”
“okok！”席晴比了个手势，爽快答应了下来。
傍晚，林医生如约把席晴送到了小区门口。
“就到这里就行。”
席晴坐在副驾驶，看到小区门口熟悉的保安亭便开口让林医生停车。
“好，你记得，周末一定要好好休息。”林医生又忍不住嘱咐一遍。
“我会的，谢谢你送我回来林医生。”
“叫我林眠吧，现在都已经下班了。而且我们都认识半年了，也能算得上是朋友了吧？”林眠看着席晴温柔地笑笑。
他下了班便没有戴口罩了，穿着休闲的浅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倒是和先前在医院里对着伊恩冷言冷语的林医生完全不像了。
“那当然。那林眠，今天谢啦，改天请你吃饭！”
席晴下了车，潇洒挥了挥手，便大步流星地朝小区里走去，没有回头。
她没有看到，那辆送她回家的车停在小区门口很久很久。
驾驶座的车窗一直没有拉上，坐在里面的那位长相清秀眉眼温柔的林医生，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某个拐角，才缓缓摇上车窗。
她同样也没有看到，还有另一辆黑色的奔驰，在她下车的时候也停在了小区门口的马路旁。
驾驶座上，伊恩双手用力握紧着方向盘，似乎想要从被什么主宰的情绪之下夺回自己的掌控权。
开车回公司的时候，他发现席晴的钥匙扣落在他车上了，那是一个小小的绿色铃铛。
此刻，绿色的铃铛正被放在车子换挡器旁边的小格子里，在纯黑色的一车内饰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却又充满生机。
盛夏的蝉正叫个不停，但紧闭车窗的车内，连铃铛的声响都被那猛踩油门后的轰鸣声吞没。
除了自己感兴趣的事，席晴向来对任何事都缺乏敏感。
她自然不会去想，为什么林眠送她回来是顺路的，也自然没有发现，自己的钥匙扣丢了。
*
这天晚上，席晴早早地上了床，和席乐一同睡觉。
她又做了一个梦。
那是在一个类似城门口的地方，天下着雨，她的怀里抱着画纸一样的东西，整个人被雨淋得很湿，站在城门口躲雨。
一旁有个男生，抱着画架和很多东西，看着比她更加惨烈。
但在梦里，没有懊恼烦闷的情绪，相反她觉得很开心。
她和这个男生好像对视了一眼，男生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
“刚刚真的谢谢你，今天你的画没有画完，如果你不着急走的话，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见，然后我再帮你画一张吧。”
她听到自己说了一声好。
然后他们分开，她在雨中看到一辆飞驰而来的车。
接着她飞了起来，余光里看到散落在空中的，一张沾了血的她的画像。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滴雨，落在了城门口那个等待的男生的肩膀上。
她想告诉他，不要等了，她来不了了，但是却发不出声音，于是只能陪着他一起等。
雨越下越大，竟然把整座城市都淹没了，那个男生落入水中，全身墨绿就像长满了青苔一般。
他的身后长出了一对蝙蝠般翅膀，手生出了长长的锋利的爪子，他变成了一只绿毛水怪。
席晴醒来，有一股很强烈的失落感。
她不知道这个梦，是单纯的荒诞，还是有部分真实。
但是失落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毕竟在梦里她最终没有如约而至。
这份失落感，一直维持到她陪着儿子来到了幼儿园，参加亲子运动会听到老师说规则才慢慢褪去。
亲子运动会的第一个项目，是要往返跑。
家长先从起点出发，跑大概一百米到达孩子的位置，然后带着孩子一起跑回起点。
无论是抱着背着只要一起最快回到起点就是胜利。
席乐看着赛道，抬头望着席晴，带了点小心翼翼地期待问：“妈妈，你可以吗？”
休息了一个晚上，席晴觉得比起昨天身体状况已经好了不少。
虽然此时仍然有些乏力，但她非常不想辜负席乐的期待。
“当然可以啦。”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在梦里她失约了，至少在孩子这里不想让他失望。
其他孩子都是由父亲来参赛的，她没能让孩子有爸爸，那么她必须肩负起作为爸爸的责任。
当开始的哨声响起，她就开始往前跑，没跑多久就觉得有些晕眩。
不过她看着席乐站在那里望着她的那一幕，又不知哪里涌出了力量。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台机器，或者更像钟摆那样在做着机械运动。
她到了席乐那里，试着抱了抱，实在抱不动。
一只小手抓上了她的手，席乐看妈妈很累的样子，贴心地说：“妈妈，我们一起跑吧。”
然后一大一小，就这样手拉着手，一起跑到了终点。
虽然他们是最慢的一组，但是好歹也算完成了项目。
到达终点后席晴不停地大喘气，虚汗和运动后的汗水混合流了下来。
她觉得很累很累，这具二十八岁躺了五年多的身体，终究还是不如十八岁时那么轻盈。
不过看到儿子开心的神情，席晴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席乐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种纯净的光彩，她从这种目光里，得到了一种力量。
在半年多相处的日日夜夜，她逐渐喜欢上了席乐，喜欢被他信赖的感觉，也生出了要保护他的欲望。
所以，在第二个项目的时候，她即使疲倦极了甚至腿有些抖，还是站在了场地上。
但她刚准备背起席乐时，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
“医生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你就这么爱作死？”
不悦的声音从身旁响起，席晴转过头，就看见黑着脸的伊恩。
他的眼中仿佛有乌云在迅速聚起，酝酿着一场随时会倾泻而下的暴风雨。
伊恩是被姐姐闫思琪拖来幼儿园的。
今天是闫萌萌的学校亲子运动会的日子，闫思琪夫妇都会参加，闫思琪以拍照拍视频需要人手为理由硬拉着伊恩来。
给闫萌萌拍照的时候，他在镜头里突然看到了席晴的身影。
他看到她因为运动更加苍白的脸色，看到她有些发抖的腿。
他不明白一个病人为什么可以不知死活地折腾自己。
当他看到席晴又准备作死般地参加第二个项目的时候，他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