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予雪烟分了个扫洒庭院的活,每天不到卯时就得起床,扫洒完庭院后还得去外厨房挑水和劈柴。
沈青梅在一个叫做听澜居的外书房当差,和她同去的还有胡轻云,两个互不对盘的人,因为不敢在外书房吵架,每天都瞪得和个乌眼鸡似的回来。
李芹儿因为女红好,去了针线房。
她们的差事都在外院,只有周采薇去了内院,在内厨房给宫里来的御厨们打下手。
几个人都是早出晚归的,也只有到了夜里,才能聚在一起说说话。
而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周采薇就会像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块糕点来,分给大家吃。
“你这样做不太好吧?”拿的次数多了,予雪烟有些担忧地问,“这要被内厨房的管事妈妈知道了,不会罚你吗?”
“你们就放心吃吧!我知道轻重。”周采薇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这些都是形状做坏了的,不可能端到王爷跟前去,所以就便宜我们了。”
沈青梅却不在意这些。
她捏了一块桂花糕,美美地尝了一口:“要我说,还是这御厨的糕点做得好,比外面齐民斋的糕点做得好吃多了。”
“这儿毕竟是王府,我可是听说了,咱们王爷的嘴叼得不得了,白菜只吃菜心,鲤鱼只吃鲤鱼嘴上的须,一头驴只吃驴的两片唇!”李芹儿压低了声音同她们道,然后还撞了撞沈青梅,“你在外书房见过咱们府的王爷吧?他长什么样?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沈青梅却嫌弃地看了李芹儿:“三头六臂的那是哪吒!咱们府的王爷自是貌比潘安,玉树临风!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公侯小姐想嫁进府来当王妃。”
“芹儿姐,你真想知道王爷长什么模样啊?”周采薇揽上了李芹儿的肩,“眼下倒还真有个机会,能让你一睹真容。”
听得这话的李芹儿一脸期待地看向了周采薇。
周采薇也不卖关子:“三月三,王爷要在府里办桃花宴,为这事,内厨房里早就已经忙起来了。”
“据说这次宴请的宾客有点多,到了那一天,咱们这些人都要去前院帮忙,到时候你不就有机会了,”周采薇冲着李芹儿促狭地眨眼,“只是……苟富贵勿相忘!”
一开始李芹儿还没领会周采薇的意思,待她反应过来周采薇是在揶揄她,跳起来就要打周采薇。
而周采薇也笑着逃开了,两个人就这样绕着予雪烟和沈青梅追打笑闹了起来。
到了三月初三那天,她们这群新入府的丫鬟果然都被派去了前院给人引路端茶。
“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机灵点,可千万别失了礼数,丢了我们宁王府的脸面,叫人看了笑话。”临行前,严姑姑还特意将她们七八个人聚在一起耳提面命了一番,予雪烟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忐忑。
宁王将宴请宾客的场所定在了碧渊潭的桃花坞。
那是个三面环水的楼阁,站在阁楼上,便能见着碧渊潭对面似红云一般开得灼灼其华的桃花海。
负责给人引路的予雪烟立在离桃花坞不远的游廊下,只要一抬头,就瞧见阁楼上有个身穿酡红色织五色祥云锦衣腰系玉带的年轻男子,身姿如玉地站在三月的阳光里却面容清冷地看着对面的桃花海,浑身晕着美轮美奂的光。
这就是所谓含着金钥匙出身的人吧!
予雪烟忍不住心下感慨,真是同人不同命。
到了下半晌,原本在桃花坞里宴饮的客人都移步去了畅春园里听戏,她们这些在桃花坞当差的人终于有了片刻的休息时间。
予雪烟捶了捶自己那早已站得酸麻的腿,肚子却开始饿得咕咕叫。
这都快到申时了,都不见有人来唤她去吃饭,想必是已将她给忘了。
予雪烟便决定自己去寻些吃的。
刚才她在桃花坞当差时,就留意到所有换岗去吃饭的人都是穿过桃花坞后的那片竹林来往的,想必那儿应该有条通往外厨房的小道。
想着快去快回的予雪烟,便也窜进了那竹林。
可进了竹林走了一段路后她才发现,竹林里铺满了卵石小道,四通八达的样子,竟让她不知自己应该选哪一条。
而她想往回退时,又发现来时的路上多了几条岔路……她在竹林里,迷路了……
予雪烟顿时急出了一身汗。
她此时要是在此地呼救,会不会就成了严姑姑口中所说的那种丢了王府的脸面,叫人看笑话的人?
一想到严姑姑那张静谧得叫人看不出喜乐的脸,予雪烟情不自禁地甩了甩头,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叫人知道得好。
一个竹林能有多大?
只要自己朝着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总能走出去的吧?
在心里打定主意的予雪烟在脚下随意选了一条卵石小道,走了下去。
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竹林却好似越走越深,她的心也越来越慌。
“谁在那?!”突然她的身侧传来一声大喝,与此同时有一把闪着寒光的飞刀擦着面颊飞过,钉在了她身侧不远处的一根翠竹上。
予雪烟顿时就吓得蹲了下来,双手抱头:“我……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路过的……”
“路过的?”来人明显不信,“你难道不知道闲杂人等不准靠近琅褔苑半步吗?”
琅琊苑?
这又是哪?
“我入府……”一想到严姑姑教过的规矩,予雪烟立即改了口,“小的入府当差不足半月,之前也都只在内院负责扫洒,并不太清楚外院的规矩。”
说话间,低头蹲在那的予雪烟瞧见一双绣四爪金龙的皂靴向她走来,织五彩祥云的酡红衣摆随着它主人的动作而上下翻飞着,有着股说不出的肆意和飞扬。
予雪烟神情一滞,连忙改蹲为跪。
整个大燕朝能用得上四爪金龙这个纹饰的,除了宁王,不做第二人想。
难道还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吗?
自己今日冲撞了宁王殿下,就算不死,也要掉层皮吧!
难道这就是命?
予雪烟认命地闭上了眼,等待着来自宁王的雷霆暴击。
可她等了好半晌,却只听到了一个温和而又干净的声音道:“算了,祁玉我们走。”
哎?这就没事了?
予雪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想问上一问,却又不敢抬头。
直到她的耳边静得只剩竹叶的沙沙声,这才试着微微转头,发现诺大的竹林里除了她,并没有第二个人。
若不是那把闪着寒光的柳叶飞刀还插在一旁的翠竹上,她还真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这把柳叶刀……看上去好像还真不错。
予雪烟一咕噜地从地上爬起,将那飞刀从竹子上拔了下来,发现上面刻了个“巽”字,拿在手上掂了掂,轻若无物。
这么好的刀就这么丢了,还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他们既然没有将这把刀带走,应该是不要了吧?
予雪烟在心里嘀咕着,把那柳叶刀揣进了怀里。
可再一摸自己的腰身,她整个人都慌了。
她的荷包呢?
怎么会不见了!
虽说那荷包里并没有多少钱,可那荷包却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是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因此她才会当成附身符般时时带在身上,仿佛母亲一直在陪着她。
若是弄丢了,她便失去了这唯一的念想。
予雪烟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在竹林里漫无目的地寻找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掉的呢?
她记得自己在入竹林前,还习惯性地隔着衣服摸了摸那荷包。
难不成是刚才不小心掉出来的?
可竹林里除了卵石小道,别无他物。
难道是被宁王捡走了?
但她又觉得这个想法太可笑了。
堂堂宁王要什么没有?难道还会要她那个半新不旧的荷包?
可若不是宁王拿走了,那还能是谁?
是那个叫祁玉的人吗?
予雪烟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哄哄的,整个人也变得恹恹的。
等到晚上散了席,回到庑房的予雪烟同沈青梅打听了起来:“你可认识王爷身边一个叫祁玉的人?”
“知道呀,他是王爷身边的侍卫。”沈青梅同她道,“人也好说话。”
“那你能不能找个机会问问他,有没有捡到过一个绣了只兔子的粉色荷包。”予雪烟双手合十地拜托道。
“绣了兔子的粉色荷包?”曾在予雪烟这见过这只荷包的沈青梅一听就反应了过来,“你娘留给你的那个荷包丢了呀?”
予雪烟有些沮丧地点头,将自己今日在竹林不小心迷路,然后遇到祁玉的事小声说了,却把她不小心冲撞了宁王的这一段隐去了。
“行吧,我要找着机会帮你问一问。”沈青梅也知道那荷包对予雪烟有多重要,一口将此事应了下来。
可没想一连几天沈青梅也没能在外书房遇着祁玉,此事只能暂且搁下。
三月的天气,一日暖过一日,花园子里新芽萌动的松树每天都会掉落一地的松针。
予雪烟不得不比平常更早起半个时辰,才能将庭院扫洒干净。
可就在她沿着院墙清扫着那一地的松针时,却瞧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墙的那边翻了过来,稳稳地立在了她的跟前。
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遇到宵小了吗?
予雪烟呆立在原地,脑子里却胡思乱想起来:我该跑呢?还是跑呢?
可看对方翻墙和落地的身手,自己不一定能跑得过他;可如果不跑,自己撞见他翻墙,他会不会把自己就这样就地正法了呀?可这儿是宁王府,他多少应该有点顾忌,不敢弄出人命来吧?
翻墙过来的周司臣也没想到墙的这边还有人,而且还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自己,一动不动。
“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他半眯了眼,打量起予雪烟。
予雪烟同时也在打量着他。
此人长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奈何却做了贼?
而且做贼还做得这么嚣张!
不但穿着一身白衣明目张胆地翻墙,被人发现后,还能如此的理直气壮。
予雪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竹扫帚,暗想他要是敢先动手,自己就拿手里的扫帚打他。
“我是在这负责扫洒的人,反倒是你,天还没亮就在这翻墙,意欲何为?”予雪烟强压住心里的害怕,义正词严地质问道。
“是你?”听到她说话的周司臣却是会心一笑。
“什么是我?你少给我套近乎!”一头雾水的予雪烟将手里的扫帚竖了起来,“你最好从哪来回哪去,我就当做今日不曾见过你。”
“当做没见过我?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呢?”周司臣同予雪烟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的?我在桃花坞后的竹林里捡的。”
借着蒙蒙的天色,予雪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不小心弄丢的荷包。
“祁……祁护卫?”予雪烟试探着问。
周司臣的眼神一滞,神情变得有些不悦。
“我不是祁玉,我叫……”他微微地一迟疑,“我叫元哥!”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元护卫!”原来都不抱什么希望的予雪烟一拿回自己的荷包就高兴极了,也没有多想。
“这荷包对你而言,很重要?”见予雪烟在拿到荷包后,并不急着确认里面的东西,而是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绣花,周司臣便猜测着。
“嗯,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失而复得的情绪一下子就填满了予雪烟的胸腔,很快就让她泪盈于睫。
可不想让人看见她落泪的予雪烟使劲眨巴眨巴了眼,没想却让一双眼眸看上去水汪汪的,越发地灵动了。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周司臣故作轻松地问:“既然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要怎么谢我?”
怎么谢?
这倒难住了予雪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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