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弘彦青春末班车第4章 第四章在线免费阅读

第一次穿上绿军装，陈梦阳激动得无言以表。
他想：“若干年后，这一经历必将成为自己生活中很浓重的一笔，可以自豪地说，我曾经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我要加倍地珍惜，努力学习军人最可珍贵的东西，即便是一步一足，也都是强大力量的源泉。”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青裤白衣、头戴黑色贝雷帽的海军教官，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让同学们感到了军人的威严。教练第二方队的是一名姓钟的排长和一位士兵，两位炯炯有神的眼睛盯得他们都抬不起头来。经他俩的再三鼓励，同学们便都开始和他们对视了。“记住，每一名军人，都要做到心眼合一，以祖国利益为最高目标。面对困难不闭眼，面对人民要用心去呵护，军人就是力量的代名词，听见了没有？”钟教官严厉地说道。
“听见了！”他们气壮山河地答道。
“不能说‘听见了’，要说‘是’或‘不是’。”
“是！”
待到宣布下一项的训练内容，陈梦阳就觉得脚下开始不听使唤了，可恶的太阳火辣辣地直射下来，地上都快着火了。他的头也晕得厉害，厚厚的训练服像在水里浸过一般，沉沉地裹住全身。他感到自己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但他却不能倒，一定要挺住，说不定教官这一句讲完，下一句就是“休息”了。一定要像个军人，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教官讲解完动作要领后，让同学们再走一趟，这一下陈梦阳终于忍不住抖动了一下身子。教官余光一扫说：“有事打报告。”
“报告！我头晕。”陈梦阳知道已无法躲避，硬着头皮说。
“到一边去休息。”教官不动声色地说。
到地上一坐，陈梦阳心中内疚极了，觉得真不能停下来而应坚持下去，这下可完了！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他们会认为我无用，不配做一名军人，真正的军人是倒不下的。
“同学，你没事吧？”好熟悉的声音。
“哦！钟教官，我……我……”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天热了，会中暑的，回去多喝水，下次就没事了，”教官嘱托道，“千万别喝凉水。”看着他的背影，陈梦阳心里涌起无限的敬意，这位严格的教官，像一位知心大哥一样关心他们的“新兵”，他又偷偷地钻进了队伍。
一天下来，个个都像从战场上回来一样，提不起半点劲，不吃饭、不言语，躺在床上静静地盯着房顶。但劳累过后，个个都是从未有过的满足，是新鲜，还是来自内心的自豪，当然也有愉快的歌声，每个人都有自己新的体验和感受。小胖身体最好，这些反应他都没有，于是就跑来跑去给大家倒水，把大家的衣服一件件晾起来。说话间，他又抱着一大盒馒头冲了进来，乐呵呵地说：“我看大伙都累了，买了几个馒头吃，菜是没法拿的。”几个人便舒舒服服地饱餐了一顿，晚上，陈梦阳打开日记本，写下了这美好的第一天。
“同学们，经过几天的训练，大家已经很好地掌握了基本动作。军人要求的是标准、纪律、集体荣誉感，这也是对你们的要求。过几天训练完毕，将进行一场成果演练，从各队之间评出优胜，成为九七级的军训模范队，到部队参观交流。希望大家团结拼搏、再接再厉，争出最好的成绩。”教练团团长站在运动场主席台，对前一段的训练做了点评，然后一声令下，新兵们都迅速地分列开，返回各自的场地。那种场面真真切切地让每个人感到由衷的自豪，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走了几趟正步、跑了几圈障碍，就不觉得怎么累了，一到休息的时间，教官们就教同学们怎么拉歌。
“女兵队来一个，女兵队来一个……”男兵们用最强大的阵势企图把女兵们击倒，所以拉歌声一浪高过一浪。没想到女兵们那天生的歌喉并不示弱，一会儿就跳出一个，站在中央唱了一首《我是女兵》。人家唱了，咱也不能干待着呀！男兵们交头接耳，就是挑不出一个人来，弄得对面的女生哈哈大笑，说：“我给你们选一个吧。”是刚唱歌的那位女孩，她一眼就瞅到了第一排，说：“你！”她用手点了一下，陈梦阳心里就乱了，对着那位女兵直瞪眼。后面有人开始推他出场，绝不能丢咱男生的面子。熬不过大家的死缠，陈梦阳终于怯生生地站了起来，低头向前迈了三步，然后对着天空大喊：“最美不过夕阳红……”第一句刚唱完，场上就爆发出齐刷刷的笑声和混乱的鼓掌声，但他尽量不管这些，憋着劲唱到了最后，趁着笑声偷偷钻入队里。笑声持续了很久，才有教官示意大家停住。
“这位同学唱得特别好，在这种关键时刻，就要显得比她们高一些，瞧咱男兵多富有民族味，个个都是长者风范。”不管他们怎么说，陈梦阳也在为自己刚才的闹剧窃喜不已。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要让你们知道我们男兵就是男兵，与众不同的男兵！
中学时和女生们打打闹闹的场面，到大学时变成了互相争先、互相比拼的比赛，不管是在训练场还是在场外，女生就是女生，男生就是男生，他们之间没有别的什么，只有纯粹的竞争，但要是单独一个人，情况就变了。男生们羡慕的是那些漂亮的女生，每天总是有人为伴，逛商店、游马路，战场上的敌人，战后的朋友，这是不是他们成长中的色彩呢？
早上的训练时间一直持续到12点，最后的几分钟，总能听到肚子的呐喊声。经历了几天的饥饿后，他们总算能吃上一顿好饭了，可繁重的任务使得吃进去的东西在片刻间就失去作用，所以一道解散令，他们便疯似的跑向食堂。今天食堂里人却不少，但穿军训服的并不多，餐桌上七零八落地撒满了吃剩下的东西，啤酒瓶垒成高山一般。陈梦阳只是匆匆打了饭，快步走向音乐厅去。阳光温暖地直射大地，厅里传出优美抒情的《午后》，此刻他的心情正如一只快乐的鸟儿，无忧无虑地游荡，那动听的曲子、雄伟的屋顶，都绽放着青春的光芒！
不知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陈梦阳不止一次地问自己，随着军训接近尾声，学生们和教官们的感情也在一日日剧增。想起在烈日下他们悉心的教导，想起因为惹教官生气而让他们在大雨下长跑的镜头，想起在灯光下一起高唱军歌的豪情。他的心一刻不能平静，想着每次训练结束后和教官们的谈话：
“你觉得咱们的女兵怎么样？”
“大学生吗，人有才有，福气呀！”
“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不敢想，”教官憨厚朴实的脸上泛出了微笑，转而又苦恼地摇摇头，“现在这些女学生啊，真够对付的，训练时喊我教官，下去了非得让我叫他们姐，不叫还缠着不行。有些女孩特多情，我就不敢看他，我看你们现在的学生，自我生存能力太差了，都在寻找一种保护、安慰，没有别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活。”于是他们就开始笑，教官就立刻变得严厉起来，但同学们并不怕，“笑什么笑，你们男生也是，以为自己都是堂堂男子汉，可说到自立，还差得远呢！”
“你……”他们一起表示出不服。
“别说了，路要自己走着看。”
一次美好的相聚意味着一场痛苦的别离，人们在相聚时想象不到离别的痛苦，却能在离别时回忆起相聚的快乐。如果真有造物者，它便是绝顶的聪明了，它制造了人间的悲欢离合，让人在痛苦与欢乐中生活，每天生存在欢乐中的人，却不能很好地驾驭它；每天挣扎在痛苦中的人，倒是对快乐充满了无尽之向往，唯有造物者的旨意（陈梦阳感觉到它的存在）会使人明白怎么去珍惜一切美好的事物，又不忘却不该遗忘的东西——比如痛苦、灾难。
新兵们与教练大哥大姐们的短暂相处在阅兵典礼之后便宣告结束了。
从运动场走出，谁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好多女生已经偷偷地哭了。远处传来动人的萨克斯独奏，整个校园都沉浸在离别的气氛中，此情此景，真让人肝肠寸断。陈梦阳在回宿舍的路上停住了，泪眼蒙眬地钻进了飘香的花园。
花儿争相斗艳，娇滴滴地似浴后的少女，却都叫不出名儿来。倘若有心情，该是称它们娟儿、英儿、红儿、杏儿这类的，只是此时蹲在冰凉的石板上，觉得它们一切都是无聊的杂物而已，除了被人采摘当作相互欺骗的异物，还能做些什么？哪怕是在人伤心时献出一点点的慰藉也罢。但是前前后后、横七竖八躺满了的各式人物更使得他坐不住了，闭着眼睛也不济于事。那咿咿呀呀、嗯嗯唧唧、吸吸嘘嘘快把耳朵都叫炸了，你都没法找到一个好的豁口跑出去。趁着他们热乎的当儿，陈梦阳突出重围，脸上火辣辣的，空空的肚子一个劲泛着酸水。回到宿舍，看见个个都是红眼皮的室友，陈梦阳激动地笑了，说：“知道自己不行，还去干吗？”韩佳荣忙起来反驳道：“你就没有一点留恋？”
“不，不，不。”陈梦阳急忙止住他，“其实我比你们更伤心。这短短的时间，让我长大了不少，我应该感谢他们，但我不敢去，我怕自己受不了，教官们也难受。”
“你知道吗，那场面真够得上百米长街民送兵了。”韩佳荣揉揉眼睛，像个活宝。
“怎么样？”陈梦阳比他更急。
“汽车停在路中央，两旁挺立着无数的‘士兵’，个个脸上都挂着泪水，等待教官们的出现。突然，从礼堂门口钻出整齐着装的教官来，列队走向我们。那一刻，有无数的鲜花在摇曳，有无数双手在招展……”
“佳荣、佳荣……”他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陈梦阳听不见了，原来他已经睡着了，两个眼角渗出几滴泪。陈梦阳给韩佳荣盖好被子，躺下来翻开日记本。
姐姐，不知你此刻在哪里？我太难受了，如果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就会给你讲好多的故事。我们一起看星星、盼月亮，一起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小河这边蹚到那边。还记得在小学，我们随校文艺队下乡，我偷偷喝完了你的饮料，然后往里面灌进凉水，看着你一边“咕咕”狂饮一边说好的样子，笑得我合不上嘴来。
为什么要那么早离开学校，后来听说你去省城打工了，我就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姐姐，你知道吗？军训的一天，我有多么自豪吗？我把自己和军人相比了！还有啊，你说要干出一番事业来，赚好多的钱给咱们那边修学校，你忘了吗？
……
姐姐，快一点了，明天还要出早操，我就不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希望听到你的声音！
秋日清晨的校园是幅迷人的风景画，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晨香，操场上矫健的小伙子和漂亮的姑娘们欢乐地运动着，花丛中传来琅琅的读书声，青春和朝气散发在校园的角角落落。新生们踩着嘹亮的军号开始跑步，迎面来的大哥大姐们热情向他们招手。回来的路上，不知谁家的窗口伸出一只大大的喇叭来，对着外面猛地广播：“新朋友们，早上好，这里是‘清晨直播室’，520小雪为您服务……我们用心传播温暖和阳光，倾听你最痛苦的声音……”
经过一个多月的饥饿震荡，陈梦阳对食堂渐渐有了好感，和别人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地享用了。陈梦阳的饭菜，只能说是不饿而已，每天按计划的饭额消费，超了后半学期将难以维持。幸好他们宿舍个个都是来自山区的贫困生，平时谁也不敢奢侈，严格按照自己的“一日饭单”，逐渐就成了一种约定：每次打饭，总有一个负责报菜名，后面的则是“一样”。俗话说：困难可以使人坚强、团结、奋发，他们这算不算一种困难中的集体坚守呢？
六个人挑了一个恰当的位子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议论着粥的多少、油条的肥瘦、打饭人的态度等等。“听说咱们中文老师是个博学的老头子，脾气怪怪的。”来自山东的小胖说。
“打不打领带？”韩佳荣问。
“说是在毛衣上打。”小胖说。
“我基本猜出来了。”韩佳荣自信地说。
“英语老师特漂亮，年轻得很。”西格含着半截油条说。
“他的声音一定好听喽！”李金羽说。
“不好听能教英语吗？”
“你们去过没有？图书馆可大呢，据说有40多万本的书，可我上次去看杂志，却被赶了出来，说是新生没有借书卡。”
“上大学干什么呀？我看老生们整天闲的特闲、忙的特忙，还有一些泡在音乐厅里，大学校园到底是什么？”
“可不？上中学为大学，上大学为啥？”
“为工作呗！最好能找个比较好又稳定的，再找个女朋友，生活岂不完美？”小胖说话总带着一股大人的味道，惹得其余几个很是反感。
“上大学不一定就为工作，大学只是我们开始学习的一个阶段，稳定的工作很难说，只要有能力，下海也行！”
“这是理想中的睡梦，打工不是那么简单，那你的学还不白上了？”
“这是社会发展趋势，大学生不打工，谁打工？”
“那是你自己认为……”
“……”
除一个人保持沉默外，其余人都加入了这场讨论，渐渐就变成了两派：陈梦阳和韩佳荣是“激进派”，其余是“现实派”。讨论到激烈处，双方便是争执，为不致分裂，各方又都知趣地埋头吃饭。这种微妙的变化，都被一旁的方天仁看得一清二楚，他不能去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必将是一场永无头绪的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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