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白兔东走西顾第2章 战时的辗转飘零在线免费阅读

然而因为战乱，家道中落，早早出嫁的母亲，就这样，靠着瘦弱的身躯，踏上了在贫困中养家糊口和教育子女的崎岖之路。所幸，小时候，家中大小事，姐姐们担待得多，对她关爱也多，母亲的童年是快乐，幸福和充实的。也许因为这样，又或许是父亲的敦厚让她感动且心动，她也坦然的接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并且始终如一的在坎坷多难中艰辛的坚持下来。
因为外婆对他们教育宽严有度，母亲家的五姊妹和一个弟弟都很能干。大姨妈病逝后，大姨爹和后姨妈吵架时，常常骂她不如大姨妈。三姨妈虽然是小脚女人，三姨爹病逝后，因生活所迫，能牵牛下秧田，能耕田插秧。小舅很聪明，八岁走娶亲的人户时，就能为新郎新娘说四言八句。
自从母亲与父亲结婚之后，她看到家里的贫穷，奶奶还要吸水烟。因此，从正式进门的第一天，她就再也没有吸过一口烟，玩过一次纸牌了。
母亲从奶奶手中接手这个家时，全家人的吃饭穿衣，红白喜事，礼尚往来，都由母亲操办。十六岁的母亲，不仅要为全家煮饭和洗衣服，家里日常所需都是她上街去买。家里小姑小叔，全靠母亲照顾缝补，抚育他们成长。
当时遇到大姑妈快生第一个小孩。按习俗，娘家人要为其准备小陪嫁，即产妇在月子里吃的东西和小孩穿的东西；刚结婚没几天，母亲就开始为大姑妈未来的小孩亲手做衣裳，面对别人笑话，也不埋怨。
一九三三年五月，遇上川军内战，二十四军刘文辉的部队进攻二十八军邓锡侯部队，两军沿毗河一线展开战斗，爆发了毗河之战。战斗期间，军队所到之处，对地方骚扰严重。强占民房，强拉民夫，抢劫柴米，奸淫掳掠，无所不为。
那段时间，男的晚上都在河边睡觉，家里的大小鸡全被抓走吃掉，粮食及小东西全部掠光。家里七天都不敢动烟火，父亲和母亲接手不到一年的家遭到重创。本身不富裕的家要恢复到原有状态，实在太难。这可能是年轻的父母持家不久遇到的第一个困难。父亲于是白天盖房挣钱，晚上又和母亲继续连轴种地干活。他们只有拼命地干，才能把这个家支撑起来。
母亲说，“你们的父亲年轻时很机灵。在二十九岁那年有一次给别人盖房子，在房顶上时，突然蔑条扯断了，眼看就要从房顶上甩下来。刚往下掉的那一刻，父亲是头朝下，脚朝天。可是，就在快落下地那一刻，他一个跟斗翻过，就头朝上，脚在下了。这不仅保住了性命，还没有致残呢。”
看似平静的日子过到一九三五年，又遇到修碉楼的需要。于是墓地里的石碑，圈坟墓用的石板地砖，以及家里的地角石，全部被当时的军队和政府给撬走了。那时男人们怕拉夫，不敢在家，更不敢下地种田。生活更苦了。
在一九三八年，父亲被国民党拉去新津修飞机场。在那里，吃的是有沙石子的饭，劳动强度也很大。在无可奈何地情况下，父亲同几位民工几经周折后逃回了家。为了躲避再被拉丁去修机场，父亲母亲决定把家迁到青龙乡第四保，盛家碾清水河边居住。全家住在五间草房。他们还花了押银八十两，租了七亩阴山田，这里需要每年交租大米九斗。
不久，一九四零年，父亲母亲有了第二次搬家，那是为躲壮丁假分家。国民党实行抽壮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政策。那时家里有三个男丁：年迈的爷爷，年轻的小叔，和父亲，他们面临必须被抽一丁的危险。为了躲抽丁，他们只好选择了在形式上与爷爷奶奶分开居住的办法，在离家四至五里远的烂泥沟又找到草房两间，在这里用押银二十两，折合大米五斗，租了六亩田。
父亲继续白天外出盖房挣钱，母亲白天到爷爷奶奶这边干活，晚上回到烂泥沟那个家。他们那边的农活除了收谷子，麦子是白天外，其他活都是晚上干。即使遇上大太阳，大风，大雨，大雪也很少间断到奶奶这边干活。这一来，父亲和母亲不得不辛苦奔波。他们不但没有一点怨言，反而更加拼命地干活!
第三次搬家，是为了照顾胆小的奶奶，为了“孝顺”二个字。母亲始终如一崇尚孝道和尽孝。在她看来，孝敬前辈，尊敬老师都应该是天经地义。不孝敬自己的父母，就会遭天打五雷轰。母亲说父亲对父母也很孝顺，从未见过他与爷爷奶奶顶过嘴。爷爷在外帮人盖房子时，老板给他鸡蛋或者其他能揣走的好吃的东西，他都不吃，总是揣回家给奶奶吃。父亲从不会为爷爷奶奶的病找钱借债叹息埋怨，总是毫无怨言。为了照顾好爷爷奶奶，他们不怕辛劳，甚至舍掉全家生活来源的一半。
事情是这样的：
一九四一年爷爷开始生病，父亲母亲到处求医求神，爷爷都不见好转，于一九四三年病逝。他们将爷爷的丧事操办完，家里又欠下了很多债。爷爷病逝后，奶奶胆子小害怕，遇到刮风下雨打雷时，奶奶就不敢自己睡觉，需要母亲陪她睡。那时小叔还未安家。于是，父亲和母亲决定搬回盛家碾旁的这个家照顾奶奶。
为了搬回奶奶家照顾奶奶，只能退掉在烂泥沟租的六亩田。这是一九四四年，正遇到谷子大贬值降价，父亲还是义无反顾地去找了地主。果不其然，五斗大米的押银，地主只退五角米。母亲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独自一人到毛家桥茶馆找地主张吉山理论。看到这小个子女人，张吉山依然坚持只退五升大米，并随手拿一张纸写上退大米五升的纸条给母亲，叫她去他家拿从五斗大米贬值成五升大米的押银。
母亲一气之下，当着众人，在地主面前把这张纸条撕碎，甩在地上，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并骂道：“呸！牛皮写的狗都嚼一下！” 然后往地主张吉山的茶桌上猛一巴掌，愤怒地说：“不要了！” 转身就走了。
只听见与地主张吉山同桌的茶客们惊讶地说：“这是谁的婆娘啊，胆子这么大！”
她回到家里怎么也想不通，辗转反侧整整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这失去的毕竟是一半的家产啊！但母亲突然间，想起外公因为一个字急疯的事。据说我们的外公就很要强。看书时因为一个字似认识不认识，几天想不起来，一下就气疯了，达十年之久。中间外公曾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看见那里正在用五牛奔尸的刑罚处罚一个犯人，把病给吓好了，不知走了多久才回到家。也许母亲的思想和性格，更多的是受到外公的传承和影响吧。母亲从小就很要强。争强好胜是她天生的性格之一。想什么事总比别人想得更远，做什么事总是要把它做好，结果也非要比别人强，才能善罢甘休。母亲从小也很顽强。可能这些是苍天赋予她的秉性。从生下来就遇到大灾大病，为了生存，她总是会积蓄全部力量，与困难拼搏，与命运抗争。但即便如此，她心想，一旦自己也疯了，这个家的后果会不堪想象。母亲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张吉山后来叫他媳妇把五升大米送到家中，父亲母亲，也终于结束了五年多超强的劳累折腾。
不幸的是父母刚退掉了烂泥沟那边的田，迁回盛家碾不久，偏遇上涨洪水。这边的七亩阴山田，田坎被冲垮，谷子被沙埋，原定的九斗租，地主不但没有因为市价贬值减少一分，反而趁火打劫，又增加了八十升，田里产的粮食远不够交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以后的这一年，家里的生活全靠父亲和小叔做手艺挣钱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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