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灵峰论剑
铺天盖地的夕阳浸染着大地,远远望去,一片红彤彤的。
一个黑衣少年满身戾气,一把弯刀直刺对手,面无表情,目光冷硬。对手倒地后,黑衣少年上前一脚踩住他伤口,鲜血直流,冷冷开口,“快认输。”
全场寂静。连裴孤漠都微微皱眉。
黑衣少年毫不留情地举起弯刀,在对手身上又刺出一个洞。场上传出对手疼痛的尖叫。裴孤漠开口阻止,“住手!”
黑衣少年抬眸,淡淡道,“他还没认输……”
对手已痛昏过去。
裴孤漠长长叹一口气,宣布道,“胜利者,幽冥谷巴鹰。”
黑衣少年大步离开赛场,动作如若疾风。
贪欢和裴锦刚刚赶到灵峰,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幕情景。贪欢偏过脑袋瞧得很认真,心中暗暗估量自己和这黑衣少年之间孰胜孰负。
裴锦双眸眯起,轻声道,“两年不见巴鹰,这家伙愈发狠厉,武艺也愈发精进。”
贪欢点头,她对此话深表赞同。虽然不认识这个什么巴鹰的,不过,这家伙武功倒是很不错,下手也相当有“效率”。
“不过,这样的行为不妥当,他会让自己不断树敌的。”
贪欢不解,双眸盛满疑惑,“哪里不妥当?”对手不认输,他自然要使尽手段,不过是砍对方两刀,都没取对方性命,这个巴鹰还挺善良的。
裴锦盯住她,“那么,如果是你,你会伤害对手吗?”
贪欢想了想,裴锦都这样问了,她自然不会实话实话,于是委婉道,“比武之时若是手下留情,那才是对对手的最大侮辱。”冠冕堂皇的借口。
裴锦赞同道,“不错,的确是这样。不过在对手的实力明显不如你的情况下,这样血腥的作风只会为你迎来旁人的抵触。”
贪欢天真道,“如果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呢?”
裴锦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世上有哪个人可以做到真正不在乎旁人的?即使是父亲,即使是我,谁都不能免俗。”
贪欢不置可否,“这个巴鹰做的最错误的事情,就是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人,你说得对,这样只会给敌人讨伐你的借口。”她低着脑袋苦苦思考,并未注意到裴锦一脸黑线。“要做就要像杜随之那样,在没人看到的时候下手。”
裴锦无语问苍天,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身体又传来一阵剧痛,他忽的一下倒在贪欢身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贪欢肩上骤然一沉,瞬间后退两步,双手反抱住裴锦的腰身,担忧道,“又毒发了?”
裴锦吃痛地点头,“嗯……”
其实裴锦刚到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了。正如杜随之所说,他这样的长相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只是旁人看裴锦不愿声张的模样,也就没有围过来打招呼。现下裴锦出现异状,便连裴孤漠都惊动了。
今日的比试都已经结束,看到爱子如此模样,裴孤漠立即掠身赶到他身旁,一把扶住他,“锦儿,怎么了?”
裴锦冷汗直流,说不出话。
贪欢急道,“他中了千山密雨针。”
裴孤漠一脸严肃,点头道,“多谢,我先带锦儿去疗伤。”裴大盟主武功盖世,一说完话,他与裴锦的身影就掠开几百丈外。
贪欢身上空空的,怔了怔,她神情略微沮丧,站在原地。
第一次看到裴锦和女孩子同时出现,而且貌似亲密。周围有许多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贪欢身上,可惜她仿若不见,眉毛都不动一动。
“哼哼,果然迷路了吧?居然现在才到。”伍青峰声音嘲讽,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小鬼后就心情一落千丈,刚才赢比赛的喜悦荡然无存,“吃到苦头了吧?”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混蛋的,贪欢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开。
“贪欢!”伍青秋从不远处跑来,兴高采烈,“我告诉你哦,哥哥若是赢了明天的比赛,他就能进四强了。”
贪欢回头对伍青秋笑笑,然后斜眼瞥向伍青峰,“哦?恭喜恭喜,伍家因你而荣光大盛啊。”口不对心,嘴角还微微挂着嘲讽。
伍青峰咬牙切齿,“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贪欢耸肩,那她就不说了。
伍青秋眼睛一亮,目光投向她手上的长剑,“贪欢,你这把剑是哪来的?”
贪欢一怔。
伍青峰也吃了一惊,而且是大大吃了一惊。孤尘剑?他抬眸望向贪欢,目光复杂起来。“怎么回事?你跟裴锦发生什么了?”
贪欢的声音轻且硬,“与你无关。”
伍青峰不悦道,“众所周知,裴锦的孤尘剑是要送给他未来的……”他纠结地皱眉,不自在地停了停声音,“哼,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贪欢讽刺道,“既然都说是众所周知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伍青峰语噎,瞪住她却说不出话。
伍青秋一把抱住贪欢的手臂,脑袋在她脖子上蹭来蹭去,“那个裴锦长得太好看了,比哥哥好看一百倍。贪欢,你真有眼光!”
贪欢终于有点不好意思,移开目光,“呃……还好……”
伍青峰嘴角一勾,态度怪异,“怎么,你还会害羞不成?”
贪欢理都不理他,沉默好一会儿,又想到其他问题。好像之前的针锋相对都不存在一样,她慢悠悠地瞅着伍青峰,开口问道,“杜随之是你表哥?”
伍青峰似笑非笑,“他也是你表哥吧?难不成你不姓伍?”
贪欢忽略他的反问,继续道,“你和杜随之关系怎么样?”
“还行……”伍青峰皱着眉头回想。他抬抬下巴略表疑问,目光盯在她脸上,一瞬不瞬,“为何如此一问?你对杜随之有兴趣?”
“是有点兴趣。”贪欢笑得意味深长,“什么时候你去见他的时候,把我也带着一起去吧。”
伍青峰哼一声,没答应也没拒绝。他心情不悦得很,看到那把孤尘剑就觉得碍眼,比伍贪欢这小鬼本身更碍眼。
三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在最开始伍青秋开口问起孤尘剑的时候,不,当裴锦和贪欢一起出现开始,所有人的眼睛就都盯在贪欢身上,尤其看到那把孤尘剑,他们更想将这个小姑娘的来历弄清楚了。
贪欢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开。站在伍青峰身边就觉得难受,看到他连心情都会变糟。“我四处走一走,待会儿再去找你们。”
伍青峰冷笑一声,“这回可别迷路了。”
贪欢笑道,“如果每次迷路都可以碰到一个‘裴锦’,那我不介意每次都迷路的。”
伍青峰气得说不出话。
灵峰这座山不算很高,海拔也就千余米。说它陡峭也不见得,连普通人都能爬上来,不需要多高深的武功。灵峰论剑,重点在后面两个字。每届灵峰论剑中胜出的人,不单指第一,第二第三乃至前几名都是可以的,他们都是武林新秀,将来极有可能占据着泰山北斗的位置。
贪欢在山上转了好一会儿,结果,真的迷路了。伍青峰那张乌鸦嘴,说什么应验什么。既然找不到路,贪欢索性闲逛起来。这段日子的灵峰很热闹,武林中有点声望的门派和世家都派出最菁英的年轻人来参加比试。
贪欢不喜欢热闹,也就向僻静的地方走去。可越往僻静的地方走,她也迷路地愈发厉害。不知不觉,周围都没人了。她施展脚下功夫,几个跃身就跳到最高的一棵树上。站得高看得远,她想看看自己接下来究竟该走那条路。
贪欢向远方望去,环视一周,意外发现距她几百米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五官看不太清楚,可隐约看出是一男一女,年岁都应该不大,两人都是风姿绰约。
去问路?贪欢犹豫,还是去问问吧,顺便问一下裴孤漠住哪里,她也可以去探望裴锦。做出决定后,贪欢便向那两人走去。她脚步轻若鸿毛,听不出半点声响。以她的耳力,还不等贪欢走到他们身边,就已经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
贪欢本无意偷听,可听到他们谈话中有“裴锦”二字,便停住脚步不动,仔细探查。
那个女子的容貌用沉鱼落雁羞花闭月来形容丝毫不为过,一身素白的裙纱更显出尘,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男子长着一张和善的面庞,一身青色衣袍,五官秀气似女子,尤其一双手纤长白莹,一点也不像练家子的手,年纪应该二十岁不到。令人惊异的是,男子肩上盘踞着一条细细的小蛇,懒洋洋地靠着那男子,体显青色。
“舒云瑶,若你能成功诱惑到裴锦,我自然会给你解药。”
原来这个女人叫舒云瑶。贪欢躲在一边偷偷看。这女人要勾引裴锦?那她是否应该出去宣告一下裴锦已经是她的了?
“唐二公子,您真看得起我。”舒云瑶娇笑,“你以为裴锦是喜好女色的人?他看惯了自己那张脸,天下间还有哪个女人是他看得上的?”
唐微雨一脸好人相,笑道,“裴锦那边不好下手,你可以从裴夫人廖月娥下手,云月山庄以前和廖月娥的关系不是不错吗?我记得你和裴孤漠也有几分交情吧?”
舒云瑶讽刺道,“你杀了我全家,灭了云月山庄,就不怕我向裴盟主说出真相?”
唐微雨轻轻一笑,神情更显斯文清秀。他伸出手指托起舒云瑶的下巴,柔声道,“你是聪明的女人,你的小命在我手上,你敢吗?”他凑近双唇,在美人脸上轻轻一吻,“乖女孩,不要让我失望,我生气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舒云瑶恶狠狠盯住他,“你不得好死。”
“呵呵,我死了也会拉你陪葬。”唐微雨温柔道,“我相信你,你连我的床都能爬,再爬一次裴锦的床也没什么的。裴锦那样的人才,也不算辱没了你。”
舒云瑶满脸羞愤。那是她最不堪的记忆,为了活下去,只有伺枕仇人。唐家的毒药名满天下,她不敢冒险。即使说出真相,裴盟主也不会为她和唐家作对。
贪欢眯眼,他们的谈话令她很不愉快。她是不是该在这里直接解决了这两人?
忽然,唐微雨肩上的青蛇伸出红色的细舌,发出“嘶嘶”的声音。唐微雨仿佛能听懂,缓缓转过脑袋,他望向贪欢隐藏的地方,勾唇笑道,“出来,连杀气都露出来了还躲什么躲?”
贪欢也不遮掩,坦荡荡地出现,眼睛盯在他们身上,半晌,她倏然一笑,“对不起,我迷路了。请问裴盟主住的地方是在哪里?”
唐微雨回她一笑,“你刚才听到我们说话了吧?”
贪欢点头,“嗯,你想让这个女人去勾引裴锦。”
唐微雨目光一转,看在她手上的孤尘剑,眸子亮起来。他笑道,“舒云瑶,要我帮你杀了这女孩吗?她看上去和裴锦关系不浅呐。”
贪欢承认,“嗯,他是我看上的。”
唐微雨回眸凝视,眸中冰凉一片,脸上倒还挂着笑容。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黑球,在贪欢眼前晃一晃,“认识这个吗?”
多眼熟的东西啊。贪欢说出心中所想,“看上去很像千山密雨针。”
“呵呵,小妹妹有眼光。”
贪欢笑得一脸纯真,“当然了,我曾经见过两次,很厉害的东西,想忘也忘不了,当时都快吓死了。”
唐微雨心中一凛,还有人能在千山密雨针下逃脱?这么一个小姑娘?
贪欢还在笑,可手上的孤尘剑已经出鞘沾上血迹。
一滴一滴的血,从剑尖滑落。
红色的。
唐微雨的三根手指被切下来。
贪欢将千山密雨针稳稳拿在手里,半点杀气也没有。依旧是天真无邪的表情,“我很害怕,所以,绝对不会被这个暗器伤第三次。”
(百里流觞比贪欢大十三岁,现年二十五岁。)
贪欢像切白菜一样的动作。
唐微雨像被切白菜一样的态度。他的表情仿佛在白米饭里磕到一粒小石子,皱眉看着自己的伤口,然后从袖中滑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铁盒,沾点药膏涂抹在伤口上,鲜血很快就凝固了。
贪欢中肯地评价道,“你这人很勇敢啊,都没喊疼。”
“承蒙夸奖。”唐微雨的声音相当虚弱,苍白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伍贪欢。”
唐微雨若有所思,“原来是伍家的人,我倒不知道伍参阳生过这么一个女儿。”顿了顿,“我只听过伍青峰和伍青秋,你也是杜水贞生的?”
贪欢的脸色微微一沉,“与你无关。”
看来不是。唐微雨礼貌道,“你刚才是不是想问路?”
贪欢点头,“我找裴锦。”
唐微雨笑容可掬,“我来带路吧,我也正好要去见见裴孤漠裴盟主。”他深深看了眼孤尘剑,脸上的笑容异常诡异,“这是裴锦送给你的?”
贪欢看他一眼,“嗯,定情信物。”
舒云瑶眉目微动,目光若盈盈水波般流转到贪欢身上,认真打量这个女孩子。
唐微雨笑呵呵,“云瑶,这个情敌的实力不可小觑,或者你现在和我联手一起除了她?孤尘剑是裴锦最钟爱的随身佩剑,当时曾说只会给将来的妻子,看来他是把这女孩当成童养媳了。”
童养媳?她也想啊,贪欢郁闷地想,她都主动提出要跟他住在一起,可惜被拒绝了。
唐微雨的神情一直都是轻缓柔和,甚至带着微微笑意的。不过,在他眼底深处是一片空荡荡的荒芜,以及时有时无的冰冷杀意。“伍贪欢,要不这样吧,如果你把孤尘剑送给我道个歉,今天你斩断我手指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了,好不好?”我会善心大发让你死个痛快。
“既往不咎?”贪欢很不能理解,“明明是你技不如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你有能力反击,那尽可反击。我干嘛要跟你道歉讨饶?我不懂。”
唐微雨勾唇,“年龄越小的就越张狂,不懂得什么叫江湖规矩。伍贪欢,你听过唐家吗?”
“听过。”贪欢如实道来,“是很卑鄙歹毒的一家子,浑身上下都带着毒物。”
唐微雨神色一僵,又恢复温文尔雅的模样,“真是个诚实的孩子。”
贪欢对他的夸奖却之不恭。听到他说孤尘剑,她又想到杜随之。目光不变,神情不变,贪欢淡淡道,“你要孤尘剑干什么?”孤尘剑是什么宝贝吗?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她知道这是把宝剑,伍青峰想要还能理解,可杜随之这种不会武功的人要孤尘剑干什么?眼前这个武功也不咋地,估计使毒功夫比较厉害,这样的人要把剑干什么?
“孤尘剑传闻是天下第一利器,我想试试看唐门的毒能不能把它融化。”唐微雨似真似假地开口,“你愿意让我试试么?”
贪欢白他一眼,“你想让我直接把你两只手都砍掉吗?”
唐微雨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
“我是不懂什么江湖规矩,唐门有多厉害我也不知道。”贪欢慢条斯理,“不过,我却知道一个道理,在比你强的对手面前,在随时可取你性命的对手面前,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不要出言挑衅,不要口出狂言。”顿了顿,贪欢笑得很可爱,“亏得我是个善良的小孩子,没有对你赶尽杀绝。”
唐微雨眉一挑,神情中终于有了恼怒,却掩饰得很好,笑道,“那么,为了感谢你的善良,就由我带你去见裴锦。”
贪欢点头,唔,不错,这人还挺上道的。
裴孤漠在灵峰有一处小宅院,几间简陋的屋子加一个前院,地处灵峰的半山腰上。每年灵峰论剑时,裴孤漠一家子都会到这里来住几天。
贪欢他们到达的时候,裴锦身上的毒刚刚疼痛过去,正好能下床见客人。因为是唐门二公子唐微雨和云月山庄的大小姐登门拜访,裴孤漠和廖月娥也一同会见他们。
互相打过招呼后,裴锦高兴地看着贪欢,“你怎么来了?”
贪欢笑容灿烂,一把扯住唐微雨的衣服,“裴锦,这家伙是唐门的人,得来全不费功夫,让他替你解毒吧!”
唐微雨的脸色又僵了僵。这小鬼,总有一天要杀了她!
裴锦笑得很无奈,习惯性地就想伸手揉她的脑袋,可忽然想起父母也都在场,犹豫一下,他只是把手搭在她肩上,微微蹲下身子与贪欢平视,“你费劲把唐二公子带来,辛苦了。”
贪欢摇头,“不辛苦,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裴锦想笑,可念在要给客人面子,自然不好意思笑出声来。
裴锦一向不会主动亲近女子,无论是小女孩还是老婆婆,裴锦都会保持距离地避开。看到儿子反常的行为,裴孤漠和廖月娥自然都将目光注视在贪欢身上,当看到贪欢手中的孤尘剑时,廖月娥忍不住轻呼出声,“锦儿,你的孤尘剑怎么在她手里?”
裴锦略带腼腆,若将前因后果都说了,爹娘对贪欢的印象一定不会好。无论是不是男女之情,裴锦对贪欢至少是喜欢的有好感的。他努力让自己的态度理直气壮一点,“承蒙相救,故以孤尘剑略表谢意。”
贪欢想开口说话,裴锦说的有点不一样,她正要补充,忽然感觉到裴锦在她手上悄悄一捏,她立刻识趣地闭嘴沉默,却不忘在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
廖月娥自然是相信儿子的,感激道,“多谢,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伍贪欢。”贪欢甜甜一笑。
廖月娥神色愣了愣,淡淡的不自然很快隐去,“哦。”
裴孤漠一直静静观察儿子的表情,瞧出些端倪后,他对贪欢笑道,“今日就是你把锦儿交给我的吧?刚才太匆忙,还未好好道谢。”
贪欢道,“不客气。”
“锦儿身上的毒你不用担心,我再替他运功疗伤几次,就可以了。”
贪欢不解,伸手指向唐微雨,“为什么不直接跟他拿解药?”
裴孤漠深深看唐微雨一眼,对贪欢解释道,“唐门是做毒药生意的,他们既然卖出一种毒,尤其是千山密雨针这种天价暗器,自然不会再卖解药。”
唐微雨插嘴笑道,“多谢裴盟主的理解。”顿了顿,“说到底,唐门只是个做生意的商人,我们既然做出解药,也没有不卖的道理,只要客人出的起让我们满意的价钱就行。”
裴孤漠笑不留痕,拒绝道,“好意心领。”他话锋一转,“不知今日唐二公子是为何事而来?”说话间,自然没有忽略掉唐微雨受伤的手指,裴孤漠若有所思。
廖月娥怜爱地望着舒云瑶,“云瑶,你怎么也来了?好久不见,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舒云瑶忽然眼眶一红,眼泪就落下来,哭得梨花带雨,直扑廖月娥怀里,“廖阿姨,云月山庄没有了,我爹娘也都没有了……廖阿姨,我没有家了……”
廖月娥一惊。“怎么回事?”
裴孤漠也是一惊。
贪欢慢悠悠转过脑袋,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她知道这女人在说谎,却也没打算揭穿她。反正她说出来也不见得有人信。
“他们……都是被正阳宫杀了,百里流觞那奸贼毁了我全家。”
裴孤漠眯起眼,神情严肃,“你亲眼所见?”
舒云瑶低着脑袋,点点头。
唐微雨跨出一步,开口道,“在下也看到了。”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到他身上。唐微雨面不改色,举起右手,“这个伤口便是拜百里流觞所赐。”
贪欢忍不住笑出声。笑出声后,她又连忙捂住嘴巴。
这样的严肃的气氛中,她的笑声明显是不合时宜的。廖月娥不悦地皱起眉头,伍家的这个小姑娘太没同情心了。裴锦则是疑惑地望着她,却不好开口询问,只想着待会儿再细细跟贪欢聊聊。
“正阳宫安静了好久,我还以为他们都老实了。”裴孤漠沉吟片刻,“这件事情我会好好调查清楚。”
舒云瑶还在一边抽抽噎噎。
廖月娥顺着她黑色的秀发抚摸,满心不忍,“可怜的孩子,要不你就在裴家住下吧。我与你父母交情深厚,总不能让你流落在外。”
舒云瑶抱住廖月娥,大哭不止,“廖阿姨……”
廖月娥眼角的余光又看到贪欢手上的孤尘剑,她对儿子当初说的话一直都记心里,看见儿子随便就把剑送人,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孤漠,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去云月山庄拜访的事情吗?”
裴孤漠颔首,“自然是记得的。”
“那个时侯,云瑶还是个小姑娘,粉雕玉琢的。那时候我曾说过,等云瑶长大了,就让她到我们家来做媳妇,锦儿的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我们……”
“娘!”裴锦开口,皱眉道,“这种时候说这话干什么?”
裴孤漠也道,“那时不过是戏言。”
“你们爹儿两个欺负云瑶孤苦无依吗?”廖月娥抬高声音,“她现在没家了,我们就应该给她一个家。”
裴孤漠低叹一声,扯开话题,“等灵峰论剑明天结束后,我会亲自去云月山庄一趟,好好把事情弄清楚,即使是百里流觞下的手,我也会还舒姑娘一个公道。”
贪欢脸上的表情一开始还只是僵硬,然后慢慢的,连表情也没有了。
她听懂了。
贪欢举起手里的孤尘剑,嗓音清脆,“裴夫人,裴盟主,这把孤尘剑是裴锦送给我的,你们知道它的意义吗?”
廖月娥说不出话,裴孤漠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唐微雨饶有兴味地瞅着她看。
裴锦并不想娶妻,更不想娶一个陌生的女人,他不耐道,“娘,我答应过贪欢,两年之内不娶妻。”
廖月娥看贪欢一眼,又盯住自己的儿子,“那两年之后呢?”
裴锦坚持,“婚姻大事请由儿子自己做主。”
廖月娥想了想,妥协道,“你若想娶别的女子,娘也不会反对。不过,这与娶云瑶并无什么关联,不是吗?你若娶了云瑶,再等个两年,”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看贪欢一眼,“你还想娶别的女子也无大碍,两个都做大也是可以的,无需拘泥。”
“娘!”裴锦有些生气了。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么难理解?贪欢很慢很慢地眨一眨眼,张开嘴又闭上,她垂眸,脑子一片空白,声音慢慢的,轻轻的,“我爹是个伪君子。”
旁人不理解她为什么说这话,纷纷望着她。
“我爹是个伪君子,他表面上与娘非常恩爱,实际上却在外面生了个私生女,就是我。”贪欢抬眸,眼睛里有火焰在无声无息地燃烧,“可即使如此,他也只有一个妻子。”
裴锦听懂了,欲言又止。
廖月娥斥道,“伍二小姐,作为儿女怎样这样言论自己的父亲?”
贪欢倔强地抬高下巴,沉默不语。
“廖阿姨。”舒云瑶突然出声,泪眼婆娑,坚强道,“不要强迫锦哥哥,强扭的瓜不甜。而且,云瑶现在虽已成孤女,但始终都是舒家的人,有舒家的骄傲,我不屑强迫一段感情。我舒云瑶何以至此?”她站起身,迎上廖月娥欣赏的眼神,回以微微一笑。然后,她转身走向裴锦,跪倒在地,“锦哥哥,我一直敬佩你。现在云瑶无家可归,能否请你收留在身边,云瑶愿为你的侍剑,在你身边学一点东西。”
裴锦急忙扶起她,“不要这样。你是娘的客人,不用对我下跪。”
舒云瑶固执地不肯站起。裴锦也不好强硬地拉她。
裴孤漠叹道,“算了,锦儿,你就答应她吧。”
裴锦望进她氤氲的双眸,无奈道,“你是否住在裴家,是娘决定的,你不用伺候我,我也不需要。”
“锦哥哥……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多学点东西。”
“……你想学的时候可以来问我,我会教你的。”
贪欢的瞳孔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眼前的热闹不是她的,转身,飞速地掠身离开。
伍贪欢啊伍贪欢,你永远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