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然而，那端始终是长久的忙音。

反复打了好几遍，还是没有人接，他放下听筒，眉头渐渐拧紧。

纪母生病，她应该在医院吧……
才停下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路上的人纷纷用手遮挡奔走。

程毅等在车上，见陆邵宸冒雨从医院里出来，立刻下车打开车门。

“你回去后查查纪筱初回桐州没有，还有桐州各个医院，看看有没有她阿妈的入院记录。
”4
陆邵宸坐上车，微弓着身子，手肘撑膝揉着额头。

程毅本就不解，但听他这么说，倒也猜了个五六分，大概就是纪筱初因为之前的事儿负气走了吧。

……
梧林市，医院病房。

一片沉寂，胶管中的药水一滴滴落着，雨水吹进窗隙，打湿了地板。

恍惚中，纪筱初觉得自己一会儿在即将坠入黄河的车上，一会儿站在悬崖边，脚下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

“筱初……”
有人在叫她？
“筱初！”
阿妈？是阿妈的声音！
“筱初，活下去，你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为自己好好活下去！”
“妈……”
她哑声呢喃了声，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暖黄色的灯光并不刺眼，但还是让她有些不适应的眨了几下眼才缓过来。

“你醒啦？”
一道轻而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纪筱初转目看去，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护士。

护士放下手里的针筒：“你别乱动，我去叫医生过来。
”
听着她匆匆的脚步声，纪筱初环顾陌生的四周，满眼茫然。

她没有死吗？
还是说……又重生了？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护士带着年轻医生过来了。

医生一边给她做着检查，一边问：“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痛？或者呼吸有点吃力？”
纪筱初虚弱摇摇头，扯着发干的嘴角：“这儿是……哪儿？”
医生记录着她的检查结果：“梧林市医院，同志，到底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黄河都敢跳。
”
护士躬身捻了捻被角：“是啊，幸好被人看见把你救上来，要不然就惨了。
”
听了这话，纪筱初愣了。
她被人救到梧林市了，也就是说自己并没有重生。

猛然间，她好像想起沈什么，紧张挣扎起来：“阿妈……我妈，我阿妈在哪儿？”
医生像是明白什么，让护士按住她后解释：“那个盒子暂时被放在我办公室，一会儿给拿过来，你现在不能乱动。
”
话音刚落，纪筱初脸色猛然一变，扭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陈医生……”
“快！送手术室！”
意识逐渐模糊，纪筱初只觉得耳边有很多声音，头顶的光线忽明忽暗，身体好像被冰块包围，僵硬寒冷。

除了肺部蚂蚁啃噬般的剧痛，她再没有其他感觉……
“肺部感染加重，血压降低，备好肾上腺素！”
伴着医生急切的声音，冰凉的药水被注射进纪筱初的身体。

她只觉自己又浑浑噩噩地走到了悬崖边，万念俱灰地面对汹涌的河水。

结局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重生了，应该离开陆邵宸，回到阿妈身边，好好陪她治病，等到她康复再让她安享晚年才对啊！
给了她希望，又为什么这样残忍的打破希望？
纪筱初挪动着脚步，合上眼朝前倒去。

可下一秒，一只温暖熟悉的手猛然将她拉回：“筱初！”
她心一滞，愕然回头，只见阿妈满脸急切担忧站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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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
纪筱初红着眼，不可置信又小心翼翼，生怕眼前的人再次消失，可掌心的温度好像在提醒她，这就是她的阿妈。

“阿妈！”
她忍不住扑进阿妈怀里，紧紧抱着失声痛哭：“阿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嫁给陆邵宸，不该跟着他来西北，不该把你留在家里……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阿妈却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不哭了，阿妈从小就跟你说过，无论阿妈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坚强的过自己的生活，忘记了吗？”
纪筱初怔了怔，摇摇头：“可是……”
“筱初，不管邵宸爱不爱你，现在你要学会爱自己，为自己活下去。
”
阿妈慈爱的耳语渐渐飘远，取而代之的是两道陌生的男声。

“都昏迷两天了，怎么还没醒？”
“她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幸好她还年轻，要不然还真挺不过去，对了，你找到她家属了吗？”
“……我去了龙江市一趟，没什么收获，她身上又没证件，真不容易找。
”
“只能说老天爷让你积德，在人家跳河的时候你正好经过，顺手把人给救了。
”
“咳咳咳……”
细弱的咳嗽让正在交谈的男人一愣，不约而同朝病床上的人看了过去。

徐林彦赶紧催促：“她醒了，你赶紧看看她！”
陈建国给纪筱初做着检查，还不忘白他一眼：“当初你去做生意干什么，就该去当医生。
”
纪筱初感觉骨头都是酸的，没有一点力气，视线也是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医生，还有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

“基本没什么大毛病了，但这两个月都得待在医院调养。
”
陈建国说着，朝徐林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乘着人清醒了赶紧问问她家属。

徐林彦看纪筱初虚弱的模样，虽然有些不忍心，但到底得先把她家人找到，便俯身放轻了声音：“同志，你有你家属的电话吗？”
听见家属两个字，纪筱初目光暗了暗，好半晌才嚅动起嘴唇。

她声音太小，徐林彦看了眼陈建国，只能把耳朵凑过去听。

“龙江军区……陆邵宸……”

龙江军区。

下操的哨声响起，战士们个个大汗淋漓地往食堂走去。

陆邵宸扒拉着湿透的寸头正要去办公室，程毅小跑着过来，立正敬礼：“团长！”
陆邵宸步伐滞了瞬，解开衣领：“查到了吗？”
程毅亦步亦趋跟上，表情复杂又为难：“团长，有件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
“嫂子的阿妈……在龙江医院治疗胃癌时就因为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
听见这话，陆邵宸瞳孔骤然紧缩，转头瞪着一脸紧张的程毅：“你说什么？”
程毅硬着头皮继续说：“就是在半个月前，桐州那边也没有嫂子的消息，听医院的医生说，嫂子把她阿妈带去火葬场火化了，然后就没见过她了……”
半个月前？
陆邵宸紧缩的眸子颤了颤，不是纪筱初去政委办公室闹离婚那天吗？
这时，一个哨兵跑过来，敬礼道：“陆团长，有位从梧林市的同志在门口，说是要找您。
”4
陆邵宸心一顿，下意识想到纪筱初。

他没有犹豫，立刻奔去门口，只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站在门口，男人长相斯文，或许是因为晒久了，身上的白衬衫也被汗湿了大块。

面对这个陌生的男人，陆邵宸皱起眉，但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应该和纪筱初有关。

他沉下心，上前道：“同志，我是陆邵宸，有什么事吗？”
徐林彦转头看去，愣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高他大半个头，一身军装挺拔又英武，面相虽然俊朗，但眉眼好像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自觉就产生敬畏。

他心里更加疑惑，如果纪筱初是他的亲戚，那就是军属，一个军属好端端为什么要去寻死？
见徐林彦不说话，陆邵宸面色微变：“同志？”
徐林彦回过神，连忙开口：“陆团长您好，我叫徐林彦，我想问一下，纪筱初您认识吗？”
听见‘纪筱初’的名字，陆邵宸眸色一紧，看着徐林彦的目光也多了丝警惕：“她在哪儿？”
徐林彦抿抿唇：“十几天前我路过龙江市外的157国道，看见她往黄河跳，我就把她救上来送去梧林市医院了，她昏迷了一个星期，两天前醒了，但肺部感染比较严重，今天才脱离危险……”
顿了顿，他看着陆邵宸眼底浮起的心疼，皱起眉：“她身上没有证件，今天醒过来时，我问她有没有家属号码，她让我过来找你。
”
一连串的话像榔头敲在陆邵宸心上，从前哪怕他执行任务受了重伤，都没这样疼过。

他从没想过，纪筱初会去跳河自杀！
是因为阿妈的去世，还是……
眼见陆邵宸的脸越渐越难看，徐林彦眼中闪过抹疑虑：“陆团长？”
陆邵宸回过神，声音沙哑了些：“谢谢，我马上过去。
”
说完，转身大步进去。

他向首长请了假，由于他当兵后几乎每休过假，现在情况又特殊，立刻批了他的假。

陆邵宸赶回家换好常服就准备去梧林市，刚出门，便见穿了件布拉吉裙子的何雪莹从楼上走下来。

一见了他，她目光一亮，上前就挽住他的手。

“邵宸，你怎么换常服了？要不跟我一起出去走走？”

对于何雪莹亲昵的举动，陆邵宸脸一黑，直接抽出手拉开两人的距离：“我说过，别拉拉扯扯的。
”
何雪莹一僵：“可……”
她顿住，想想自己的确是有些心急，毕竟纪筱初才走没多久，她要是现在跟陆邵宸成双成对的，以后还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想明白后，何雪莹大方一笑：“我忘了……那个，邵宸，你要去哪儿啊？”
陆邵宸没有回答，而是淡淡回了句：“你当初说有人给你在这儿找了活儿，既然你觉得不合适，就早点离开吧。
”
何雪莹的笑顿时凝固了，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你是在赶我走吗？”
“你不是军属，一直住这儿也不合适。
”
陆邵宸记挂着纪筱初，根本没心思多说什么，抬腿就要走。

何雪莹慌了，先不说自己好不容易等来陆邵宸和纪筱初离婚的机会，她可不想回去面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的家人。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别的军属会不会出来看热闹，直接抓住陆邵宸的胳膊，泪眼汪汪：“邵宸，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我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心里一直喜欢你……”
“够了！”
陆邵宸低呵一声，脸几乎黑成锅底。

他再次抽出手，冰冷的语气让人头皮发麻：“我和纪筱初还没离婚，注意你的言行。
”
“还有，我对你从来没有其他的想法，照顾你只是出于别人的托付，请你自重！”
何雪莹怔住：“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不想跟她离吗？你明明……”
她话还没说完，陆邵宸便大步下楼，头也每回。

“邵宸！”
何雪莹追了几步，又气又急，更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一再离开，而且他那话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不想跟纪筱初离婚？
不行，她千辛万苦到这儿来，总不能空手而归。

想到这些，何雪莹眼底划过抹阴狠，直接跟在了陆邵宸身后。

……
梧林市，医院病房。

傍晚，一场雨过后，天更加闷热，纪筱初躺在病床上，回忆着两辈子的经历和梦里阿妈对她说的话。

为自己活下去……
重生那一刻起，她就视阿妈为自己活下去的信念，现在阿妈不在了，她真的还有勇气为自己活下去吗？
“醒了？”
陈建国拿着一个饭盒走进来，坐下后打开，里头装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你昏迷这么久，醒来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吧。
”
纪筱初看向这个年轻的医生，哑声回应：“谢谢……”
陈建国舀了勺凑过去，她却没有张口，他皱起眉：“怎么不吃？”
纪筱初抿抿唇，半晌才问：“医生，我能提前出院吗？”
陈建国干了快十年的医生，对于她这种急着出院的病人也见多了，立刻严肃起脸：“能，你还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你现在就能出院。
”
听了这话，纪筱初一噎。

她倒不是不想要命，只是想跟陆邵宸办好手续，尽快离开这里。

这个地方，她是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见纪筱初情绪渐渐低落，陈建国叹了口气，刚要劝两句，敲门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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