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这是陈渊三十五年来,第二次黯淡。
江蓉脑海浮现出,他初次这副样子,为那个死去的女人。
他一度,险些没挺过去。
像是,重演了。
她顿时如临大敌,“你埋怨我生下你吗?我抢了何佩瑜的位置,算计得她第一个儿子流产,一旦你倒台,我们没有好日子过!这些年,你处处压他一头,他恨透了你,现在陈政偏爱他,他随时会取代你。”
陈政,向她提过离婚。
他口口声声,亏欠何佩瑜母子太多,想要圆她陈夫人的梦。
那晚,下着暴雪,江蓉撕碎了离婚协议,放话死也死在陈家。
她比谁都清楚,何佩瑜的恨意与手段。
失去正室的身份,将失去全部。豪门斗争,输家是活不了的,被赢家迫害得没有容身之处。
“打起精神,陈渊,我还要依靠你。”
陈渊低着头,胃里绞得难受,剧烈的灼烧感,折磨得他满头虚汗。
“我明白。”
江蓉松了口气,挥手,“你回公司吧。”
他强撑着,踉跄朝门外走。
安桥举着伞,替他披上西装,“您没事吧。”
陈渊拂开她手,弯腰坐进车内,斜斜地靠在椅背,手抵住车窗,眼底尽是荒凉。
“陈总,去哪?”
他没回应。
刚发动引擎,安桥又熄了火。
曾经,津德集团的长公子,为怀孕的初恋和家族反目,被逼得净身出户。
老爷子领回养在外头的三公子,扶持上位,三公子掌权后,打压得长公子走投无路,和妻儿烧炭自焚。
老爷子不肯收尸,扬言没这儿子,是管家不忍心,偷偷安葬了骨灰。
高门大户,哪个不是辣手冷血,废一个儿子,也就废了,有得是继承人。
陈家的两位公子,皆是阴狠角色,厮杀起来,比津德残酷百倍。
何况那沈小姐,明显对他感情不深,就算陈渊抛弃所有,她未必跟随。
安桥递给他一块方帕,“陈总,难为您了。”
多年不动情的男人,好不容易动了情,硬是亲手斩断。
“当年,父亲不接受函润,我固执要她,害她在国外丧了命。”
“我记得,母亲用刀横在自己脖子,问我,要她,还是要函润。一边是生身父母,一边是我爱的女人。”
“她与何佩瑜斗了一辈子,生死荣辱都押在我身上。”
安桥静默听着,“陈总...”
陈渊用帕子盖住眉眼,肩膀隐隐抽搐,好一会儿,开口,“去万家。”
车驶入庭院,佣人带路,万喜喜正好下楼,见到他,满脸的喜悦,“陈渊,你来找我吗。”
“你父亲呢。”
“在花园,你找他?”
陈渊没回答,直奔后院,万喜喜跟上去。
万宥良作为国企老总,算半个仕途人物,平日架子大,不过对这个准女婿相当欣赏,一听陈渊来商量婚事,亲自泡了茶。
“大红袍,你尝尝。”
他接过茶杯,“有劳伯父。”
万宥良搓了搓手,郑重其事说,“聘礼无所谓,仪式要隆重,迎宾宴,婚宴,回门宴,办得越盛大越好,喜喜爱风光。”
陈渊礼数很周到,“您这边的要求,我会安排。”
万宥良很宠爱万喜喜这颗掌上明珠,“喜喜,你满意吗?”
她望向对面的男人,“只要陈渊安排的,我都满意。”
“女大不中留啊。”万宥良大笑,“我这女儿,一心扑给你了。”
万喜喜偎着他,“爸爸,我出嫁了,也会经常回娘家陪您。”
“你会吗?”万宥良看破她的小心思,“你这几天魂不守舍,巴不得搬出去吧。”
她脸一红,“您又打趣我。”
万宥良握了握她的手,“陈渊,留下用晚餐,喜喜的心太野了,你晚上有时间带她回老宅,认一认公婆。”
万喜喜知道,他不太情愿,是被逼到这份儿。
万宥良的那通电话,让陈政夫妇下了通牒,他再不肯,也要认。
陈渊这时点开一条短讯,来自于陌生号码,看完,脸色瞬间一沉,对万宥良说,“不留了,公司有会议。”
“你可太忙碌了。”万宥良拧了下眉头,“婚后不要冷落喜喜,家庭,事业两不误才对。”
陈渊笑了一声,“这场联姻,不就是基于陈家与万家的势力考量吗。”
事实的确如此。
只是态度,万宥良不喜欢。
权贵的婚姻,至于爱不爱,不重要,背景,财力,人脉,是结合的唯一条件。
生在什么阶层,服从阶层的规则,无一例外。
显然,陈渊把丑话说前头,暗示万喜喜嫁给他,有名分,有地位,却不一定夫妻和睦恩爱。
万宥良探过陈政的口风,这位大公子比较薄情,指望一场联姻套牢他,绝无可能。
但万喜喜非要赌,万家只好任由她。
好在,陈渊比那位二公子稳重,也老成,长子的束缚多,没那么野性难驯,陈政管得住。
结了婚,不是他想离,就能离的。
万宥良早有耳闻,陈政的那位二公子,才是一把硬骨头,他不乐意的,轻易逼不成。
陈渊起身,朝万喜喜扫了一眼,便告辞。
她紧接着出来,墙下的法国梧桐开得茂盛,他伫立在树冠投洒的阴影里,迎风点燃一根烟。
阴雨连绵,刮过陈渊的鼻梁,像一幅翩翩如玉的画。
万喜喜裹紧披衫,走近他,“你还有话对我讲么。”
陈渊注视她,喷出一缕雾。
那儒雅带点放肆的劲儿,诱惑得不行。
一想到这男人,还不属于她,万喜喜就心痒得要命。
她要抚摸他脸,陈渊侧身避开,“你去国宾商场了。”
万喜喜手一顿,果然,为那姓沈的。
“我去买东西。”
“是么。”陈渊盯着她,“万喜喜,你哪不痛快,冲我来。”
“我为什么冲你来?”万喜喜触碰他潮湿的衬衣,将解开的纽扣系上,“你马上成为我丈夫了。”
她系好,他又重新解了,“我不希望,你自己毁掉婚事。”
路灯在他身后,光影迷离,连同他脸上也晦暗一片。
“你什么意思。”
陈渊目光深沉,“字面意思,你应该够聪明。”
烟还剩半支,他戳灭在树干,转身出门。
“陈渊,你喜欢她什么?”
那女人,谈不上美,又不安分,家世更平庸,在她们的圈子,连端茶倒水都不够格。
充其量,匹配一个中产。
她不甘心被那样的女人,在自己丈夫的心中捷足先登。
陈渊回过头,“你喜欢我什么。”
性感,英俊,绅士,他的一切都异常迷人。
万喜喜觉得,陈渊是一个无止境的黑洞,吸引着不了解他的女人,误入他的深处,也吸引着了解他的女人,沉溺于他。
她靠近一步,“你帅啊。”
陈渊表情照旧,“所以,你不在乎我有没有心。”
万喜喜踮起脚,手腕缠住他领带,冰凉的雨丝吹着他,也掠过她,“没有一成不变的真心,拥有你完整的人,最实际。”
***
陈崇州回了一趟富江华苑。
进门,倪影的红色高跟鞋摆在玄关。他停顿了一秒,撂下钥匙,推开卧室门。
“崇州!”
他几乎没看清,她便撞进他怀里,头发湿漉漉的,刚洗过澡。
“我去医院,你不在,问何姨,她说你没回去。”
陈崇州垂眸,“巡演结束了?”
“我退出剧组了。”倪影仰起脸,“我想念你,一刻也离不开你了。”
这话,她要是早几年说,也许是另一种结果。
可如今,陈崇州的感觉不对了,面对她,累,沉重,也寡味。
面对沈桢,却截然相反。
他这人,在感情里向来不喜欢拖。
陈崇州身体略错开一些,“你喜欢演戏,没必要为我耽搁。”
“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抛头露面呀,以后——”
“以后,我不干涉你。”他打断。
倪影原本挨着他胸口,他再次抽身,“这套房,你住。”
说完,他走出房间,摘了钥匙,拿在手心沉默了一下,“放这了。”
倪影整个人一僵,“那不是你的钥匙吗?”她笑容渐渐收起,“陈崇州,你要分手吗?”
她回本市的隔天,他联系过她,说分开。
倪影以为,他在别人那里又听说她哪段恋情,在气头上,和她闹脾气。
之前他不是没冷战过,闹完,又和好。
可这回,似乎不一样。
“你爱上她了,对吗。”
陈崇州背对她,好半晌,“倪影,跟她没关系,是我,对你淡了。”
倪影是极为骄傲的女人。
那些男人,有钱的,有势的,该散了,她没犹豫过,更没挽留过。
包括她钓上陈智云那条大鱼,一般段位的女人,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拴住他,而她呢,陈智云没腻,倪影先撤了。
情场玩家,主动甩男人,不让男人甩。
她没再说话,回屋收拾了衣物,走向大门,“你别动,我走。”
“倪影。”陈崇州摁住她胳膊,“房子给你了。”
她停下,“补偿吗?”
归根究底,他不欠她什么。
倒是倪影,挺对不住他。
不过他们这群公子哥,出手都大方,再加上爱过,结局分得也不难堪,没理由不落个圆满。
陈崇州说,“你别多想,住也行,卖也行。”
倪影低低发笑,“我清楚,你有个习惯。”
给钱,给车,他舍得。
断了,图个心安理得,也算提醒女人,往后识趣,别纠缠。
她没想过,和陈崇州沦落到今天的局面。
倪影离开后,他走到落地窗,往下看,她拖着行李箱,步伐有些迟缓。
一晃,认识快十年了。
陈崇州最爱她那阵,是在法国。
那个陌生的国度,放浪的情调,是他意气风发的岁月里,最荡气回肠的一笔。
此时,抽离那段记忆,他却这样平静。
连他自己也想不通。
或许,因为沈桢。
又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她带给他的激情与痛苦,开始麻木,沉寂。
这头,沈桢从国宾商场辞了职,一家建筑公司聘用她做项目助理。
接到安桥的电话,她办完入职手续,正经过高速,安桥张嘴求她来南江路,具体什么事,没讲。
到了陈公馆门口,安桥接她上楼,“沈小姐,陈总生病了。”
其实在餐厅见那一面,沈桢就发现陈渊的情绪不好,“婚事出岔子了?”
安桥说,“很顺利。”
主卧亮着一盏灯,陈渊躺在床上挂水,唇色苍白得很,手里还捧了文件。
沈桢象征性敲了两下门,“你发烧了?”
“你怎么来了。”陈渊坐起,揉了揉眉心,拉开窗帘,外面的雨停了。
“安秘书叫我来的。”
他放下文件,语气生硬,“安秘书。”
安桥没进屋,站在走廊,“您不是想见沈小姐吗?”
陈渊皱眉,“我说过吗。”
沈桢脱了外套,“我已经在你面前了,你还狠心轰我啊?”
他语气软了下来,笑着凝视她,“你肯来,我高兴。”
安桥关上门,心里堵得慌,那种滋味,酸,涩,胀。
陈渊确实没说过,想见她。
可他的眼睛,在看到她那一霎,涌起的温柔亮光,分明瞒不了人。
陈渊有多渴望,即使一眼。
“吃饭了么。”沈桢挽袖子,“我去厨房煮碗面,你有忌口吗?”
“不用,我不饿。”陈渊喊住她,倚着床头,“你过来。”
沈桢走过去,他伸手,拂过她额头淌落的雨珠,“冷吗。”
她摇头,“车里有暖风。”
陈渊手指沿着她面庞,虚虚实实地抚过,“路滑吗。”他忽然想起什么,“我见过你在暴雨中开车,技术很烂。”
她莫名其妙,“在哪?”
陈渊眼里是笑意,“不告诉你。”
沈桢看着他的手覆在她手背,宽宽厚厚,一丝干燥的温热,他仿佛百般难舍,又极力克制。
“我可以抱你吗。”
沈桢坐着,没出声。
她感受到陈渊急剧鼓起的胸膛,澎湃的心跳横冲直撞,无法抑制,像倾注了所有的力量。
他衣服染了浓郁的药味,夹杂着深入发肤的,淡淡的荆棘玫瑰和檀木香。
“我们,是不是没缘分。”
嘶哑的声音,像生了锈的刀,闷钝割剐着。
“陈渊,你是好男人。”
他紧紧搂住,埋在她颈侧,用力呼吸,“我不懦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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