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断情

陈致远的祖父与曲清月的祖父是老战友，两个老人在世时关系非常好，也曾玩笑着指腹为婚，撮合过家里两个年纪相近的孙子孙女。故此严格说起来，曲清月和陈致远也是有过口头婚约的。不过这婚约也当不得真，主要还是看两个小辈自己的意思，若是两人情投意合便最好不过，若是两人实在说不到一块儿去，那也不好勉强。
两家关系亲密，曲清月和陈致远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性情也相投，故而感情很好。
曲清月13岁时，陈致远15岁，两个少年人互相都有朦朦胧胧的好感，青涩稚嫩的初恋就像是一瓣酸甜多汁的橘子，一咬就溅出汁水，酸酸甜甜的滋味回荡在口腔。
15岁的陈致远经常用闪烁着灼灼光亮的眼睛追随着13岁的曲清月，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倒影，那时的曲清月毫不怀疑两人将来会成亲，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会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可时间能改变一切。当15岁从军归乡的曲清月再次见到17岁的陈致远时，陈致远看她的眼里已经没有那么灼人的光亮，只是依然温柔欣赏。
成亲后，两人也有过一段好时光。而当几年光阴过去，陈致远就很少那样认真的凝视过她了，有时走在街上还会时不时去注意那些肤色白皙，身段窈窕的女子。后来，他眼里的缱绻情意就只给了他的玉儿表妹了。
成婚5年，曲清月一直都竭尽所能的做一个好妻子、好媳妇，里里外外的操持，用全身心去经营他们的家庭。可无论她怎么努力，丈夫的目光还是越来越少停留在她身上，她其实能察觉到，丈夫一直敬她，把她当作为一个妻子那样尊重，感觉渐渐的忘了把她当做一个爱人。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既然如此，她曲清月便再也不要耽于情爱，男人的深情留不住，若是总为了留不住的东西流泪，便只有天天以泪洗面了。
其实重生之前，她对陈致远是心里有怨的，怨他变了心，怨他娶了自己却又爱上了别人。可重生以后，久违地再次看见陈致远的眼里满是自己的倒影，再次看见他眼里的灼灼情意，她便突然想起，原来他的心也曾为她驻留过。
像是只开一次的桃花，那满园春色原来也曾惊艳过她的青春。
曲清月的心里的郁气就有些释然了。她对他有过情，他对她也有过情，那么重来一世，他们两不相欠，便各自安好吧。
15岁的陈致远倒是不知道为什么曲清月突然就对他翻了脸，还不接受他的柴，难道是觉得自己让她教自己练剑是迫她了？
陈致远追了上去，着急忙慌地解释：“阿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一定要你教我，若是你觉得麻烦便不用教，这捆柴你拿去吧，家里烧火就不用再去砍了。”
曲清月不接受他的柴，脚步走的飞快。
“阿月，你别生我气，我知道我没有练剑的天赋，让你教我只是想多和你相处……”陈致远涨红了脸，将话说的吞吞吐吐，“这捆柴本就是要送给你，我方才只是寻了个借口……我想对你好，你别恼我……”
他说的这些，曲清月怎会不知。那时，情窦初开的陈致远总是要找借口塞给她一些东西，或是一个鸡蛋，或是两个黄澄澄的橘子，或是一个红彤彤的大柿子，他自己舍不得吃的，都要塞给她。
15岁的陈致远并没有对不起她，只是她已经不打算再嫁给他，便不能接受他的示好。
于是曲清月只能无奈的转身对他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便不能收你的东西。”
陈致远愣在了原地。
因为陈致远的纠缠，曲清月今早回家比往常晚一些，果然就挨了徐氏一顿训。
“回来的这么晚，今早又出去练剑了？我就让你不要老出去舞刀弄枪的，女孩子家家的练这个做什么！还不如跟娘多学学女红，做饭，将来去了婆家总要做的。”
徐氏满口絮絮叨叨的女孩子该如何如何，听得她心烦。
这时曲大壮也忧心忡忡地回来了，一坐到饭桌上就唉声叹气。
“你叹什么气，是我做的菜不合你胃口了？你爱吃不吃，我又没逼你吃。”徐氏看着曲大壮那个样子，忍不住也对他发了一通火。
曲大壮眼睛一瞪，摔了筷子回屋去了。
饭桌上就只剩下徐氏，曲清月和他的弟弟曲天宝。曲家的条件不富裕，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上肉，平日里就是吃些青菜豆腐，有个蛋就不错了。今日徐氏炒了盘鸡蛋，一坐下就使劲地把大块的鸡蛋往曲天宝的碗里夹。
“天宝你多吃点，下午还要念书，可不能饿着。”
曲天宝嗯嗯啊啊的应着，埋头往嘴里扒饭，一点也没有担心还没吃饭的父亲。
倒是徐氏刚刚发了通脾气有些后悔了，到底是不忍心丈夫饿着，就去使唤女儿：“招娣，把你爹叫出来吃饭。”
曲清月刚出生的时候，父母给她起的名字是曲招娣。曲家一共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曲清月行三，头上还有大姐和二姐。徐氏15岁嫁给曲大壮，16岁生了大女儿曲春华，本以为开了花就能结果了，都想好了生的儿子要叫曲秋实，谁料第二胎还是女儿。曲大壮和徐氏都有点儿急了，就给二女儿起名叫曲望楠，第三胎还是女儿，便叫曲招娣。又是望男，又是招弟，生了三女儿的第二年，徐氏又怀孕了，第四胎终于心满意足地生了个儿子，两人如获至宝，便给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起名叫曲天宝。
对于二人来说，曲天宝是上天赐来的宝贝，而曲清月就只是一个用来招弟的姐姐。
夫妻俩生活不宽裕，还要带四个孩子，实在是忙不过来，为了能更专心地照顾最小的儿子，两人就将仅一岁多大也很需要照顾的三女儿交给了女儿的祖父祖母照顾。
祖父和祖母不愿意和儿女一起住，便独自住在镇上。老两口很是心爱玉雪可爱的小孙女，便接了过来养到大。祖父觉得招娣这个名字不好听，便给孙女重新起了曲清月这个名字。
对于老两口来说，孙女不是招弟的工具，而是风清月莹，天然标韵，值得所有的期待与美好。
曲清月从小就最喜欢一边吃着祖母做的糖包，一边看祖父练剑。祖父见她有兴趣，便也开始教她习武。后来祖父去了，临终前将自己的宝剑传给孙女，言道这把宝剑陪伴了他几十载，跟着他上了20多次战场，保佑着他的平安，将这把剑传给孙女，也希望这把剑守护着孙女岁岁平安。
曲清月拿着这把剑，看剑柄上刻着两个字，是这把剑的名字。
祖父的宝剑，名为“清越”。
自从记事起，曲清月第一次落了泪。
过了半年，祖母也走了，和祖父葬在一处。
曲清月回到了父母家里，只是曲大壮和徐氏还是习惯喊她“招娣”。
曲清月放下碗筷，去叫曲大壮出来吃饭。
曲大壮一边不客气地扒着碗里剩下的鸡蛋，一边唉声叹气：“朝廷此次怕是要去打北边的羌族人了！真是闹心，每次朝廷一发兵北疆，肯定要到我们这里来征兵，我们家哪有人可以去的啊……唉！”
“天啊，可千万别打仗！”徐氏大惊失色，“咱家可没有人手能去打仗的！朝廷可千万别来征兵！”
不怪曲大壮和徐氏如此害怕朝廷征兵，可以说村里的家家户户没有愿意打仗的，毕竟战场凶险万分，别说立功了，能活着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村里就有几户人家的男儿从军之后一去不回的，也有缺胳膊断腿儿回来的。比起家里的男人死在战场上，有些村人更害怕自家男人残着回来了。死在战场上，朝廷会发一笔抚恤金，家里人哭过一场便继续过日子。而且胳膊少腿回来的男人，没有了劳动力，不能下地干活，媳妇是肯定讨不到了，得老爹老娘养一辈子。
曲大壮和徐氏都不愿意让好不容易求来的儿子去上战场，若是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是要了他们的命啊！曲大壮也不能上战场，他年纪大了，上了战场很可能就回不来了，那家里就少了一个主要劳动力，家里的地谁来种？曲天宝从小被父母娇养着长大，还花钱供他读书，他根本不会下地干活。曲大壮和徐氏想来想去都没什么办法，只能祈祷朝廷不打仗。
可天不遂人愿，最后小田村里还是传来了征兵的消息，村民们怨声载道，可又不得不为家里的男人准备起来了。
曲大壮和徐氏犯了愁，让谁上战场呢？
爹不能去，儿子也不能去。两人着急上火，看着像没事人一样天天出去练剑的女儿，突然就有了想法。
女儿从小跟着祖父习武练剑，回到村里也天天练习，那肯定是有两下子的，那何不让女儿去从军？曲大壮年事已高腿脚不好，曲天宝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都不如女儿合适啊！
徐氏突然灵光一闪，就打定主意想让女儿去。可女子能不能从军呢？
徐氏去与曲大壮商量，曲大壮沉吟片刻，赞同道：“招娣从小跟着她祖父学武，我看过她练剑，剑法很是不错，让她上战场是最合适的。我们也不指望她挣军功，凭她的功夫，保命没问题！”
“朝廷能不能征女兵，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记得咱们大顺朝的律令里面并未写女子不能从军。而且我记得咱们朝的始隆庆帝那代就有女兵，还有专门的女子军队呢，传到当今圣上这里，虽然已经没有了那女子军队，但也从未禁止过女子从军，想来应该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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