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小婉翻了个身,继续喃喃地说着梦话:
“张昊......蛋糕......要小心......”
他现在不叫我的名字了,开始叫张昊的名字了。
连梦里,她都在试图改变那个下午的悲剧。
我的心像被人狠狠捏住。
我不过是她治疗思念这种病态的药剂。
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长得像张昊的安慰剂。
我轻轻放下行李,走到床边。
她的枕边放着一张照片,是张昊最后的那张自拍。
照片上的年轻人阳光灿烂,和我年轻时真的很像。
但更让我心痛的是照片的背面。
那里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 2016.11.10 想你
2017.11.10 想你
......
2024.11.10 对不起
原来这些年,她一直在用我的生命,续写一个死去之人的故事。
我最后看了她一眼。
曾经,我以为她是我生命中的天使。
现在我才明白,我不过是她用来复活亡魂的一具躯壳。
离开前,我在餐桌上留下一句话: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是你的现在。
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你回不去的过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她在梦中呜咽。
也许,她又梦见那个永远无法挽回的下午了吧。
收拾完东西,我在楼下的咖啡店坐了一整天。
服务员认识我,还是老样子给我端来美式咖啡。
“先生,您太太今天没来呢。”
我苦笑。
是啊,小婉总爱坐在这里发呆。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张昊生前就是这家店的咖啡师。
我无视了小婉的一个个电话。
小婉的闺蜜又开始语音轰炸:
“明远,你知道吗,他们原本计划1110那天订婚的。
张昊特意请了假,说要给小婉一个惊喜。
他开车去买蛋糕的路上,给小婉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等我回来,给你最爱的奶油蛋糕,和最重要的惊喜。’
她真的很痛苦,你能理解她吗?”
“但她是爱你的,你原谅她,好吗?”
我放下手机,头痛欲裂。
原来,我们的婚礼上,小婉的眼泪不是感动,而是愧疚。
她不是在跟我说“我愿意”,而是在跟一个死去的人道歉。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我妈。
“明远,你还好吗?小婉刚才给我打电话,哭得说不出话来......”
“妈,您知道吗,”我打断她,
“小婉的厨艺其实很差,除了奶油蛋糕,她什么都做不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
是啊,这七年来,小婉几乎不下厨。
只有每年的1110,她都会花上一整天,精心准备那个蛋糕。
现在我明白了,她不是在学习烘焙,而是在重复一个仪式。
那些失败的蛋糕胚,打发不良的奶油,都是她执念的见证。
“儿子,人都会有过去的......”妈妈轻声说。
“可是妈,她的过去里从来没有我。”
我苦笑,“您知道吗,我们的结婚戒指,
是她照着张昊生前挑选的款式买的。
连我们的婚纱照,都是在他们当年计划的店里拍的。”
“这些......都是真的吗?”
“是啊,是真的,我都知道了。”
我打开手机相册,翻到我们的婚纱照,
“您记得我们拍婚纱照那天吗?
小婉说她头晕,在休息室睡着了。
其实她不是头晕,她是在那个休息室里哭。
因为八年前,张昊就是在那里单膝下跪,
比划着求婚的动作,
说要在1110那天给她一个惊喜。”
妈妈啜泣起来:“儿子......辛苦你了......”
“妈,您还记得去年过年吗?
小婉说她喜欢吃我包的饺子,说我包得很像她爸爸。”
我的声音开始发抖,“其实......其实她是在说谎。
她爸爸从来不会包饺子,那是张昊的拿手好戏。”
挂掉电话,我瘫坐在椅子上。
服务员担心地看着我:“先生,要不要再来杯咖啡?”
我摇头。
这时,余光瞥见了墙上的一张照片。
那是这家店的老照片,上面有一群年轻的咖啡师。
其中一个,正是张昊。
他穿着白衬衫,站在咖啡机后面,脸上带着阳光般的微笑。
那个笑容,和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不,准确地说,是我的笑容和他一模一样。
我站起来,走到那张照片前。
照片下方的简介写着:
“2016年,我们最好的咖啡师张昊。
他总说,要做最温暖的咖啡,最甜的蛋糕。”
一滴眼泪落在照片上。
我这才发现,玻璃框上有细密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力砸过。
转身时,我看见了店长。他叹了口气:
“那是小婉做的。
张昊出事那天,她疯了一样冲进店里,把这张照片砸了又砸。
后来她每年11月10日都会来,坐在这里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那她为什么要嫁给我?”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店长看着我,眼神复杂:
“也许,她是在试图拯救自己。
你知道吗,张昊出事后,她整整一年都没说过话。
直到遇见你......”
我踉跄着走出咖啡店。
太阳已经下山,街道上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
手机响了,是小婉发来的视频。
我点开,看见她坐在我们的餐桌前,面前是那个摔碎的蛋糕。
“明远,”她的声音沙哑,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
你正在公司楼下给一个流浪猫喂食。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因为张昊也总是这样,会把午餐分一半给流浪猫。”
“我承认,一开始我是因为你像他才接近你的。
但是明远,这七年......”
我关掉视频。不想听,不敢听。
因为我怕自己心软。
怕自己心疼她红肿的双眼,怕自己心疼她颤抖的声音,
更怕自己心疼她这七年的自我折磨。
但我更怕的是,即使我心软回去,
等待我的依然是一场为别人而演的戏。
街角的蛋糕店橱窗里,一个奶油蛋糕正在旋转台上缓缓转动。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蛋糕,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这七年,我们都是彼此的替代品。
她用我替代张昊,
而我,也用她替代了那个曾经幻想中的、完完全全爱着我的妻子。
我打开了在兜里装了很久的旧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