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道中落后,我被相濡以沫的夫君扫地出门。
最落魄时,是年少被我羞辱过的陆淮收留了我。
可他因少时颠沛流离,积劳成疾,早早离我而去。
油尽灯枯时,他与我十指紧扣:
“阿荷,要照顾好自己。”
再睁眼,时光倒流回十年前。
尚未与我缔结连理的竹马,正催促我当众羞辱陆淮。
我行至一贫如洗的陆淮跟前,夹了一块咸菜放入口中。
而后,在众人的注目下,我将莲子羹、蜜煎方糕......悉数放入他的食盒。
“这是吃了你咸菜的补偿,望你莫要嫌弃。”
我看着将来权倾朝野的宰相,笑靥如花。
“陆淮,这一次换我守护你。”
“云荷,你输了,快去尝尝他食盒中的菜。”
重新睁眼之时,青梅竹马的苏炎正笑吟吟地怂恿我去陆淮食盒里夹菜。
身旁的富家公子小姐们纷纷附和叫好。
“正是如此,我也迫不及待想瞧瞧那位寒门学子难堪的模样了。”
“呵,什么寒门学子,不过是个贫贱之辈罢了,如今还能靠些功名说话,待到出仕为官,还不是要仰我等鼻息。”
我听着这些嘲讽陆淮的话,冷笑一声。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自古至今,皆是如此。
即便是最单纯的书生,也有其圈子。
我乃富商千金,苏炎是侯府世子。
我们从小就在同一个圈子长大,形影不离。
因此,跟我们一起玩的,都是非富即贵。
但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圈子。
可那时的我爱慕苏炎。
为了他,我一意孤行,求着父亲让我男扮女装进入了书院。
只为多看苏炎一眼。
十年前的我,受了他们的怂恿,去陆淮食盒里夹了一块咸菜。
随后,我将随身携带的蜜饯放在了他的手边。
那是整个青春岁月里,我与他唯一的交集。
那时的他总是低着头行走。
很低很低,仿佛下一刻就要俯首至尘埃中。
十年后的我,早已忘却这么一个人。
直到在一个炒栗子摊,我们再次相遇。
不过,此时的他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成了权倾朝野的宰相。
而我,因阶下囚的父亲,夫君抛弃,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
“为何要绕这么远的路来买这等粗鄙之物?”
摊边的小姐拎着绣工精美的荷包,抱怨道。
“哎,这哪是粗鄙之物,这可是云府千金亲手烤制的金栗子啊。”
“周公子,这真是云小姐吗?看着像三十多岁的妇人。”
“千真万确,她父亲获罪后,苏公子也休了她,所以才落魄至此。”
“着实可怜。”
......
那拎着荷包的小姐听闻此言,踩着绣花鞋走到了我的跟前。
“哎,再来十斤栗子。你炒得香些,我买去赏我家的丫鬟仆役。”
我笑得谄媚:“好嘞,小姐您真是又美貌又善良。”
听我唤她小姐,她更是欢喜:“再来十斤。”
另一边的公子拉住了她:“你买这许多作甚,又吃不完。”
她嫌弃地撇了撇嘴:“这等贱民之食,我怎会食用。”
贱民之食。
昔年的我,常喜欢在街边买些糕点喂流浪的野猫,却从不自己尝一口。
那一刻,少时的记忆如利箭般穿透心扉。
我抿紧嘴唇,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让我来吧。”
当一身素衣的陆淮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带我这无处可去的人去了他的小院。
没有囚禁,没有强迫,更无半分轻薄之意。
他只是像一位友人般,给了我栖身之所,又为我寻了份体面的差事。
我感激他的恩情,总想着该如何报答。
可我不知该从何做起。
多个夜晚,我出去取水时,会看到陆淮立于庭院中,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支点燃的香。
月色如霜铺满庭院,他置身于一片清冷之中,被孤寂吞噬。
很多时候,我都想从身后拥抱他,安慰他。
但我无此资格,亦无此胆量。
岁月如梭,时光飞逝。
他对我确实毫无所图,他也不缺什么。
或许带我回府,只是觉得我可怜罢了。
就像从前的我,爱捡街边的猫儿狗儿回家一般。
直到他积劳成疾,染上沉疴。
他仍记得我的生辰,非要在病榻前让我许愿吹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