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露早就急得冒火星子了，问她信递过去没？苏知倪点点头，白露失魂落魄地走来走去，不知道结果如何。
“我先回教室了。”
“哦……你去吧。”白露望她一眼，恍然道：“姐，我记得你喜欢的也是陈舟。”
苏知倪展露微笑，“是吗？你知道我喜欢他，还故意叫我帮你送情书啊，露露。”
白露僵住，随即大咧咧道：“现在才想起来嘛，我学习不如你，记性也差，不是故意的啦。”
上课铃响起。
苏知倪懒得同她争辩，急忙往教学楼跑去。
白露即便犯错也永远不会认错，更遑论接受惩罚。就因为小两岁，所以苏知倪这个做姐姐的，永远需要让着她，为她的错误买单。
当谦让被驯服成习惯，就不再是姐妹——苏知倪变成了木马，而白露就是坐在木马上放声大笑的主人。
这些事，小时候不懂。
长大后懂了，却也不得不看淡。
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
午休回来，果然像上一世一样，班里的女生纷纷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她。孟晓丹更是直接把桌椅挪到过道，不耐烦跟苏知倪做同桌。
男生则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有说有笑的，不时伸手指向她，自然流出一种猥琐和轻视。
看，苏知倪真不要脸。
以为长得漂亮就有戏吗？
陈舟那样的人，能看上一个性格阴沉的闷罐子吗？
自不量力。
在封闭的象牙塔里，流言蜚语的伤害是巨大的。曾经的苏知倪，当天下午上完第一节课就请假早退了，在家待了两天才重新回到学校。
后面的日子就像温水煮青蛙。
痛得不明显，但就是一点一点煮熟了她。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她不用为别人莫须有的指控早退，流言蜚语再也无法洞穿苏知倪，她有靳桁，她要等靳桁来学校。
第一节课下课是眼保健操时间。
音乐滋一声响起，苏知倪摆好姿势，闭上眼睛，一下又一下揉压穴位。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温暖的草木香飘入鼻腔，伴随汽油些微的刺激，有点咸，是汗吧，少年骑机车来的，这会儿阳光很晒，出汗也正常。
他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苏知倪旁边停住，呼吸声比脚步声重，他似乎在看她，眼神很锐利。就在苏知倪睁开眼打算确认时，靳桁一边脱机车手套，一边往教室后排走去。
四节眼保健操结束。
苏知倪一秒也没停留，转过身，望向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靳桁穿着米色棒球夹克，里面是件黑色背心，锁骨极明晰，手肘绷出清瘦利落的曲线。
学校不让戴饰品，但他还是挂了一条项链。
项链看起来很古怪，铂金质地的细链子，挂坠却是一枚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的翡翠戒指。靳桁身上没有便宜的东西，可也是多年后苏知倪沾老妈的光，跟着一众投行大佬参加珠宝拍卖会，才知道帝王绿的翡翠价值连城。
他胸前的这枚戒指就够新建一个江一中了，也不怪老师都由着他。
别人要通过学习改变命运，而靳桁已经是所有人为之奋斗的命运终点。
他明明拥有一切。
为了她，却在火中燃烧殆尽。
人在少年时代的心事不比福尔摩斯遇到案子简单，埋在心底的事往往隐秘、诡谲、撕裂，让人摸不着头脑。曾经苏知倪以为靳桁和其他人一样看不惯她，甚至厌恶她，可是历尽千帆，拨开云雾，才发现少年的心像金子。
埋在沙中，闪闪发光。
“靳桁……”
苏知倪推开桌椅，径直走向最后一排。
窗外的银杏渐黄，但还没有落，密密麻麻的树叶树枝将午后的阳光筛成一瓣瓣，落在他身上，以及他身旁的桌椅和砖红色水桶。
老式石英砂地板应该要追溯到上世纪了，数代人从这里毕业，将有黑白斑点的地板踩出包浆，有点润，倒不滑。
后面也有黑板。
黑板报由擅长美术的同学负责，这一期为了迎国庆，画了一面大大的鲜红色五星红旗。
靳桁坐没坐样，靠在椅背，书包软趴趴扔在地上。发间的汗还未风干，亮晶晶，湿漉漉，刘海也黏在一起。
他抬头，一双桃花眼缱绻氤氲，极其勾人。本来凭这双眼睛就能叫一声“班草”了，可他眼梢上吊，眸光又凝，生生将雾里桃花演绎出冷酷厌世的意味。
没人愿意和靳桁对上眼。
曾经的苏知倪也是。
当你看到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出于本能，也要避其锋芒。
“有事？”靳桁收回目光，歪头讥讽道：“现在全校所有人都知道我们（3）班出了个荡妇，腆着脸向陈舟投怀送抱，人家还不肯要……苏知倪，你不要脸，也别连累其他人。”
原来已经传成荡妇了吗？
苏知倪抿住唇，眸光如星，一派真诚，“我没有倒贴陈舟，如果非要给我安一个罪名，不如让我倒贴你。”
靳桁滞住。
懒散的坐姿变得僵硬。
总是垂着的眼皮蓦然往上，眸中迷离雾气震荡又震荡，翻滚不息。
一瞬，所有亮起的光又归于黑暗寂寥，讥诮攀上靳桁的眉梢，他将焦虑和怀疑掩饰得很好，可呼吸还是变得艰涩，粗重。
喧闹的教室忽然安静，就连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都能听到。
不知道是谁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有人惊道：“我靠，苏知倪疯了。”
关于靳桁，传闻众多。
从初中开始他就是无人敢招惹的混世魔王，看不惯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放过。据说，他进过警局，还曾有女生为他去医院，后来退学了，再也没人知道去向。
昔日为数不多的朋友闹翻了，现在玩得来的人全是些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
有人曾经老远看见过，靳桁身边的人纹着夸张的花臂，脸上还有狰狞刀疤。
在大家的认知当中，倒贴陈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不量力，但尚且还是人能干的事。倒贴靳桁，那是要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不做人了！
轰——
靳桁一脚踹开前面的桌子。
灰尘扬起。
窗台上象征学运的文竹摇摇欲坠。
前面的人惊叫一声，抱头鼠窜，不敢责怪靳桁，只能把怨恨的目光投向苏知倪。
大家惊慌失措，互使眼色。
本该颤抖道歉的苏知倪却站在原地，没有一点害怕的迹象。
靳桁站起，扫视四周，冷笑一声后拽起书包。
他要走。
眉眼透着深深的厌倦和不耐。
他不信苏知倪说的半个字，对班里的同学也充满敌视。
苏知倪透过靳桁故作强悍的面具看到了他着火的灵魂，一如前世。
行动比思想快，她冲上去抱住他，身体被撞得一抖，苍白细软的双手摸索着往上，先是揪住衣服，然后扶住嶙峋的肩膀，用尽全力拥住了少年倔强又单薄的背。
草木的气息。
汽油的气息。
他的，气息。
像着火的雨。
原来他这么瘦。
“靳桁，别走。”苏知倪颤声道：“别丢下我。”
靳桁身体一颤，震惊地看着苏知倪。
楚河汉界确实存在，那条线是班级同学无形划分的活动区域，是成绩单上赤裸裸的满分和不及格，是她不肯施舍的目光和避如蛇蝎的肢体动作，是他悸动羞耻的心脏上，一条血淋淋的裂。
四周哗然。
有人掏出手机，咔嚓咔嚓拍摄，审视片刻又咋咋呼呼说拍不清，询问谁的手机像素好。
“快点，手机手机，苏知倪这回要出名了！”
靳桁瞳孔骤缩，猛地推开她。
哗啦——
苏知倪撞到课桌，手臂破皮，细密的血珠渗出来。
靳桁脸色煞白，比她还白，身形一颤，欲言又止，望着同学纷纷举起手机，最后书包都不要了，搡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逃似的往外跑去。
“别、别跟着我！”
苏知倪抽出餐巾纸按住手臂，再抬头，只能看到仓促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靳桁……”
“别喊了，真是服了，早上倒贴陈舟，下午强抱靳桁，学霸和学渣都不放过，不挑的吗？怎么这么骚啊你？”
孟晓丹翻个白眼，张口就喷。
她的直率发言获得女生的一致赞同，男生则又摸着鼻子窃窃私语，一脸笑意。有八卦看，所有人都很快活，直到上课铃响，老师抱着教案进来，众人才回到位置。
苏知倪没去医务室。
按压伤口到血止住，旁若无人捡起靳桁扔在过道脏兮兮的书包，妥帖挂在椅背。
孟晓丹噗嗤笑出声。
趁着课堂讨论的空档，凑过来问道：“苏知倪，人家就差朝你脸上吐唾沫星子了，还捡书包啊？要点脸吧你——”
虽然是悄悄话，但周围的人立马有了反应，个个都竖起耳朵。
苏知倪看都没看。
孟晓丹咧嘴一笑，脸上扬起得意，又准备说些更恶毒的话来刺人。
这回苏知倪却先发制人。
“孟晓丹，我犯我的贱，碍你什么了？你话这么多，好大的醋味，难道说你暗恋靳桁，受不了我对他投怀送抱？”
周围瞬间安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很想继续看苏知倪的笑话，但是不得不承认，苏知倪说得对。
刚才女生声讨苏知倪胆敢肖想陈舟时，孟晓丹都没这么大反应，现在见苏知倪撩拨靳桁，就跟踩了她小尾巴似的惊怒。
孟晓丹猛地拍桌，“你血口喷人！”
“哦。”苏知倪不紧不慢，遂她所愿，“这么说，你看不起靳桁。”
天啊，谁敢看不起靳桁，想死吗？
孟晓丹圆圆的苹果脸瞬间涨红，“你你你……”结巴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八卦很快传开。
大家纷纷睁大眼睛望向孟晓丹。
班上心直口快，大大咧咧的霸王花竟然暗恋最后排成天缺席，偶尔露面就是在睡觉的混世魔王？
真相如何，对于关在象牙塔的学生而言并不重要。
三人成虎。
只需要一点似是而非的提示，就能将人打上标签，打入地狱。
苏知倪太熟悉这套流程了。
就是太熟悉，所以知道有多厉害，不敢轻易发动泼向旁人人，让人家跟她一样痛苦。从小到大即便有委屈，也懒得争辩，可活了快三十年，转头发现，善良没有牙齿害的是自己。
“如果害的只是我，其实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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