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决定

苏若曦整理好了一屋的凌乱狼藉，已是累得出了一身汗，衣服在身上黏着是不舒服，但是，她已然动都不想动了，慵懒地摊在沙发上，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自回国来，她已经没有办法数清自己整理了屋子多少次。

很多次，一踏进家门，家里尽是凌乱，地板上散落着各种资料，甚至有打碎的杯子和洒落在地上的橙汁，黏黏糊糊的，一片狼藉。

每一次，她都一张张地拾起那些资料，叠放整齐，重新放回在茶几上，这是他们家曾经辉煌的证明，她舍不得丢弃。

再捡起地上的玻璃碴子，尖利的玻璃碎片触及到手指柔嫩的皮肤，即使并未刺破，也能感受到疼，钝钝的，不尖锐，和心里的痛一样难受。

每一次重复这样的动作，她都不得不一次次地安慰自己，习惯了以后就会慢慢变好的，要对未来充满希望。

这样的话，她在心里对自己不断重复，似乎这样就真的能够看到未来的曙光，似乎靠着这样的“深深的信念”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安然活下去。

但是，她慢慢地发现，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一个偌大的企业，它的衰颓和失败，面临并不仅仅是资金上的问题，还有，她之前始料未及的，众人的奚落、家人的绝望，她本来想着也许只要她努力一点，坚持一下，他们就能够很快地还好债，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她真的是太天真，想得太简单了，一个曾经辉煌的大户人家，自然是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的落魄，看着家人一个个地离她远去，她就深深地觉得无力又无奈。

她害怕失去苏家过去的呼风唤雨的荫蔽，但是她更加害怕家人的支持。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无助，这么不知所措。

她不敢让自己想下去了，她清楚地知道，如今意志就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她连这个都失去了，那他们家才是真正的没落，她勒令自己微笑，扯了扯嘴角，终是笑不出来，转身正要往楼上的卧室走去。

“砰砰”门口传来了巨大的拍门声。

苏若曦已经一点儿都不意外了，父亲自家里破产以来，伤心得难以自拔，只会在酒店喝得烂醉如泥，逃避现实，然后再回家找人撒气。

苏若曦挪动着疲惫的身体从楼梯折回到客厅，走过去扶住走得颤颤巍巍的父亲，带他到沙发上坐下。父亲一身的酒气，手里还拿着一个装有半瓶酒液的酒瓶，在灯光下，金黄剔透的酒液，曾经是苏若曦觉得最是魅惑的颜色，而此刻，她却有点恨起这种颜色来。

在一个人失意的时候，酒精总是首选，麻痹了神经，不用思考，规避现实，似乎这样就能永远逃避，然而，酒入愁肠愁更愁。

酒精不能减缓痛苦，它只会让你陷入迷离，却更加清醒而无奈地痛着。

苏父一点儿都不领情，一把把她推开，“滚！”

“爸，你就少喝点吧。”苏若曦闻到父亲一身的酒味，皱了皱眉头，小声而又耐心劝道。

父亲睁着迷蒙的眼，瞪了她一眼，恶狠狠地说：“你滚！少管我！都是没用的东西！”

苏若曦走到厨房，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想着给父亲解酒，这件事，她最近已经驾轻就熟，难以想象之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丫头，现在却在朝夕长大，变得体贴懂事，会做家务，懂得照顾人，晓得体谅人了，妈妈在天之灵，会为这样的女儿而感到欣慰吗？

“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爸爸的。”苏若曦暗自在心里说道。

生活总是磨练人的，过去在苏家的荫蔽下，她肆无忌惮、无忧无虑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现在这棵大树突然夭折，不再能成为她的依靠，于是，她只能迫使着自己赶快成长起来，来成为这个家新的支撑。虽然，这个家，已然支离破碎。

不是没有怨恨过，只是命运的安排，总是由不得人去揣摩，能够做的似乎除了接受，便是坦然接受。

苏若曦拿着一杯蜂蜜水，走向歪歪扭扭坐在沙发上的父亲，“爸，先喝口水吧。”

父亲一手拨开那杯蜂蜜水，苏若曦没有拿稳，水杯掉在地上，应声而碎，溅湿了若曦的脚，蜂蜜水沾在白皙的脚上，黏黏的，犹是不舒服。

水杯的玻璃渣子四处飞溅，撞在坚硬的地板上，弹起来，拥有了比原来更可怕的杀伤力，划在若曦的小腿上，细细的伤口，渗出了血丝，有点疼，但是不及心中痛的三分之一。

她拿起桌上的纸巾，草草地印了印伤口，伤口很浅，应是没有什么大碍的。苏若曦看着在沙发上胡言乱语的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

“爸，我扶你进房间吧，在这里睡会着凉呢！”苏若曦尽量耐心地说道。

“我不要你扶，我自己走。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你们笑看着我们苏家堕落，我告诉你们，我们还能东山再起的，我们还能东山再起的，你们等着……”他狠狠地推了苏若曦一把，喃喃说道，似是在向若曦抱怨，又如在自怨自艾。

苏若曦没想到父亲会推自己，一下子没站稳，咧颠了一下，脚跟在后退的时候，硬是改变了原来顺势的方向，狠狠地崴了一下，“嘶”她扶住自己今天伤痕累累的腿，眼中突然间蕴满了泪。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而要遭受这样的罪？

苏若曦一瘸一拐地走回父亲的身边，抬起手来，用力地抓住父亲的肩膀，摇了摇父亲，喊道：“爸爸，拜托你清醒一些吧！振作一点行不行啊？”咬咬牙，她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们家什么都没有了！还欠下好几十万的债款！”

“你这个不孝女！”苏若曦的话无疑是戳到了苏父最痛的地方，他怒急攻心，扬起手来，就要挥过去。

苏若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冷声说：“你闹够了没啊？你以为这样就有用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想要东山再起，这简直就是妄想！”要是在平时，苏若曦是怎样都说不出这样的大不敬的话的，可是看着颓废的父亲，她不得不这样说，也许这样的刺激能够让他彻底地清醒振作起来也说不定。

“你胡说！我们苏家还会壮大起来的！”苏父突然睁大了被酒精迷醉了的眼，梗着脖子激动地说。脖子上的青筋，竟然有些狰狞。

“那就请你让我看看，看看我们苏家是怎样壮大起来的。不过，这样下去的话，这个只能是奢望！”苏若曦的眼泪终于是流了下来。

“是啊，我要怎么东山再起呢？我还欠着巨款，呵，我还欠着巨款……”苏父似乎是听进了一点若曦的话，微微呆愣地思考了一下，马上就泄下气来，自嘲着说道。

苏若曦看着怅然若失地父亲，心里就软了下来，遭遇这样的变故，最难过得还是父亲吧，毕竟那是他一手打造的企业帝国，其中熬了多少个日夜，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做到那样宏大的规模。

她无法去想，但当中的艰辛，她却隐约能够知道。不知多少个夜晚，当她睡在温暖的被窝里的时候，父亲还在书房里批阅文件，不知多少个白天，当她在国外逍遥地逛着商场的时候，父亲还在会议室里和众人商讨策略、运筹帷幄。

而如今所有的付出都付诸东流，所有的本来拥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轰然倒塌，一直引以为傲的所在都在眼前崩溃。如果她是父亲的话，也许她也只能通过这种放纵的方式来缓解心中的痛楚吧。

“爸，撑下去啊！”苏若曦放柔了声音，红着眼睛说道。

“我很痛，我真的很痛……”苏父握着拳，一下下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似乎是恼怒自己的无能为力，又似乎是想要用肉体的痛楚来抵住心中的痛。

“爸，爸！你别这样！”苏若曦握住父亲的手，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

是时候了，该为这个家做些什么了，尽管可能力量很是微薄，但是只要是能够尽一分绵力，也比在家里坐等，看着父亲被重压击垮要强。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亲人了，不能让这场灾难吞噬她更多的宝贵的家人。这几日，苏若曦的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升起，只是她一直都在挣扎，她知道，不到最后的时刻，她一定不能这样做，但是看着父亲的模样，她觉得没有什么比守护住这个家更重要了，所有的犹豫都被心里的这种坚定冲破，她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定，她第一次这么清楚，也这么确定的，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应该要干什么。

她知道她要做的这件事，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一旦做了，便不能后悔，不能退却。可是，为了这个家，也许，什么都不怕了。苏若曦深吸一口气，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提起劲儿来，拿起了手边的电话，拨给了马小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