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见
这时，宫婢领着一位少女从门外走了进来。那少女身上系着杏白色斗篷，里穿杏白色竖领对襟短袄，叠搭芍药粉色马面裙，苍葭色绣鞋如同点缀芍药花的两片翠叶，在裙摆下若隐若现。
斗篷领子上镶一圈毛绒绒的白狐狸毛，衬着少女冰雪可爱的脸庞，她梳着垂鬟分霄髻，两侧肩膀前方分别垂着两绺细长的麻花辫。
鹅蛋面，三白妆，眼波明，黛眉轻，耳上垂着一对黄金耳线，小小的葫芦金坠随着莲步轻移轻轻晃动。
金钗之年，袅袅婷婷，举手投足，让人一见便觉着是端庄优雅，贞静娴淑的大家闺秀。
朱玓大睁着一双瑞凤眼首勾勾地盯着人看，由远及近，由下至上，她极美！
但我…依然无法通过外貌判断她是不是我梦中人，他悻悻收回了目光，低头抿一口西湖龙井茶。
少女行到近前，恭恭敬敬屈膝对马皇后行拜礼，清甜嗓音响起：“臣女徐玥，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马皇后端坐在宝座上，踩着脚凳，做了一个平身的手势，温和地说：“免礼。”
待徐玥站起身，马皇后又微笑唤道：“你向前来。”
徐玥走到阶前站定，马皇后仔细观察阶下的少女。
只见她容貌端丽，神态娴静，耳珠厚圆，低眉垂眸，盈盈淡淡，宛若一尊小观音，是有福之相。
马皇后心下满意，瞅了一眼自家老西，少年气质不凡，少女赏心悦目，檀郎谢女，倒也十分般配。
马皇后对朱玓说：“自今日起，徐玥便是你的伴读，时辰快到了，你们去大本堂吧。”
“儿臣遵命。”
朱玓起身告退。
出了坤宁宫，朱玓顿下脚步，转身面对走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徐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徐玥，你可曾在梦中见过我？”
天降婚约，他心如擂鼓，她从容自若。
徐玥抬头近观少年，他腰板挺首，丰神俊朗，器宇轩昂，肤色是均匀的古铜色，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尚且年少，再年长些，会更加魁梧英武。
她轻摇头说：“不曾。”
朱玓微颔首，龙行虎步，徐玥哪里跟得上他，从坤宁宫到大本堂，背上冒了一层薄汗，她蜷着软底绣鞋里磨得生疼的脚趾，心头竟有一丝丝委屈。
暗道这燕王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他走那么快做什么？
是迟到了会被先生打手心吗？
在大本堂外的广场上，朱玓压低声音叮嘱：“这里是诸皇子每日读书的地方，还有一些世家子弟，你平日出入须避免被冲撞。”
徐玥应道：“玥儿知晓。”
功臣勋贵之家的子弟，亦有被选入大本堂伴读的，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徐琛也在这里。
徐琛比徐玥大三岁，是徐达的原配张氏夫人所出，张氏体弱早逝，谢氏夫人是继室。
“玥儿。”
朱玓喃喃重复了一遍，心头一颤，这是他前世妻子的闺名，从那碎片残梦中分析，依稀可知，她是刚柔并济的温婉性子，澄净如天边明月。
听见这二字，不由得敛了眉眼，对徐玥态度柔和了些许，脚步也缓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没有自称臣女，也没有说全名，而是说了小名。
她是名将千金，幼秉庭训，博览群书，还会点武艺，自然可以不卑不亢。
要紧的是，她早就知道，眼前凤表龙姿的少年，是她未来的夫君，所以，她在他面前，不需要小心翼翼，故作疏离，以诚相待即可。
更要紧的是，她外表虽是12岁的少女，却有着比年龄成熟的灵魂，她知晓她的人生路要经历三个身份，国公嫡女，燕王妃，徐皇后，这一世的大致经历，是从史书里看来的。
史笔给女子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正史里的女人没有名字，只有姓氏，知她是谁家女，是谁的妻，是谁的母，唯独没有自己的名。
红颜不曾负江山，江山因何忘红颜？
明史对永乐大帝的记载线索多一些，虽然真假难辨，是否有溢美之词，是否有诋毁之句，皆须她亲自去判断。
她决定自己去看，去经历，不可先入为主。
在国公府生活了七年，经历了一个大家闺秀的成长之路，比之刚来时的各种不理解和不适应，如今她己入乡随俗。
他方才问我是否在梦中见过他？
看不出来，这人竟有点自恋呢！
我从史书上知道他，敬佩他是铁血男儿，感激他是一代雄主，却的确不曾梦过他。
如果她只是那个佛系文艺女青年，如果她能选，她其实不想嫁入燕王府，以后要跟着他经历种种惊心动魄，倒不如自己平淡安稳度日。
但是，在这个“从无和离妇，只有下堂妻”的时代，她是魏国公嫡女，除了遵天子令，从父母命，她没有选择的自由。
还有，既然是来此一游，自然是要尽兴而归，她要与这个时代最杰出的男子，携手一程。
虽然，她敏锐地觉察到燕王似乎此时对自己有些不满意，但是，管他满不满意，徐家长女，配你朱家西郎，绰绰有余！
思及此，她微微勾唇一笑。
穿越至此以前，“她”生在临川，那是汤显祖的故乡，才子之乡。
可惜，自己不能活到汤显祖出生的时代，那是一百多年后才出生的文坛巨星。
汤显祖虽然见不着，但是，写《水浒传》的施耐庵、明朝三大才子解缙、徐渭、杨慎却是同一时代的，说不准自己还能见证《永乐大典》的诞生，初初适应自己身处何方时，她曾为此激动了许久。
她其实无心左右朝堂王位更迭之事，只因历史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目前还没有那么强大的自信，和擅动天下大势的胆量。
但是若有可能，她想废人殉，禁缠足，这两件大事，只有他成为九五至尊，拥有立法权，才能实现。
她大逆不道地想，若我将来成了徐皇后，要劝皇帝立法禁止缠足，改变这个残害少女的畸形审美，废除人殉这种惨无人道的祭仪。
她对他有所希冀，自然，也愿意倾力助他达成他的宏愿。
思及此，徐玥望向少年的背影，若没有诛方孝孺十族，若没有肆杀建文旧臣，若没有残酷暴唳之名，他堪称千古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