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楚玉才反应过来,他已听不见她说话了。
她自嘲一笑。
就算她还活着,他也不会听她的话。
这时,慕子期贴身太监周全端着一碗羹汤进来,提醒道:“陛下,夜深了。”
他弯着腰将羹汤呈到慕子期面前:“陛下喝了吧,不然您又该胃疼了。”
慕子期时常会废寝忘食处理公务,落了胃疼的毛病。
这汤是李楚玉当年专门翻阅医书,为他调理的养胃汤。
慕子期只瞥了一眼,脑海中一瞬闪过李楚玉的身影,便厌恶地说:“往后不必再给朕了。”
周全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将汤又端了回去。
殿内寂静片刻,又一个小太监通传道:“陛下,皇贵妃娘娘身边的春茯来报,说皇贵妃娘娘心口痛。”
慕子期笔一顿,随即大手一挥:“摆驾嘉兴宫。”
李楚玉又跟着慕子期,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嘉兴宫。
嘉兴宫是后宫离养心殿最近的宫殿,一草一木皆贵重。
殿门前,皇贵妃沈芃芃一袭胭脂色的石榴裙,姿容妩媚。
沈芃芃是两年前慕子期下江南体察民情时带回来的女子,短短两年,便晋为皇贵妃。
李楚玉看到慕子期温柔的将沈芃芃扶起,握着她的手走向殿内。
沈芃芃媚眼如丝:“陛下,臣妾特意为您准备了一首新曲,可要听听?”
慕子期揶揄道:“爱妃不是心口痛吗?”
沈芃芃嘴角含笑,拉着他的手覆上她的心口:“陛下给妾身揉揉……”
李楚玉第一次见到两人私下相处的画面,不由自嘲。
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腔调。
她再也看不下去,飘到殿外。
便听周全叹了一口气:“唉,那汤陛下一口都没动……”
另一个公公凑上前,面色隐晦:“周公公,三个月了,陛下都没再提起一句皇后娘娘……”
周全望着孤山寺的方向,摇了摇头:“看来陛下是彻底忘了皇后娘娘了。”
李楚玉没想到自己都变成鬼了,还是能感觉到心口传来阵阵疼痛。
她尸骨未寒,慕子期却与美人共度良宵。
想来若是知道自己死了,恐怕他还会高兴吧……
翌日,养心殿。
李楚玉又看着慕子期处理政务,直到周全进来禀告:“柔贵人求见。”
不一会,柔贵人便在周全的引领下进殿。
她一袭素雅襦裙,盈盈一拜:“参见陛下。”
慕子期抬头:“柔贵人找朕何事?”
柔贵人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还是因三个月前的小产而身子虚弱。
她柔柔开口:“陛下,妾身想问问您,皇后娘娘如今在孤山寺如何了?”
“爱妃先起来。”
柔贵人眼泪“唰唰”落下:“您不告诉妾身,妾身便不起,您答应过妾身,会为妾身的孩儿报仇的,可您只将她罚出宫去,陛下偏心。”
慕子期面色沉下来,不容置疑道:“此事朕自有分寸。”
屋内气氛恍若凝固。
柔贵人不敢惹怒他,只好讪讪告退。
李楚玉跟着飘了出去,但没多远,又被三丈的距离拉住。
飘回养心殿时,却在一个小角落听到宫女的议论。
“皇后娘娘如今都已远离皇城,柔贵人怎还不肯放过娘娘?”
“后宫争宠惯用的伎俩罢了,就连上次柔贵人小产,也是因她在路上滑了一跤,孩子保不住,怕陛下怪罪,才说是皇后娘娘动的手脚,可没想到皇上连查都不查便将皇后娘娘送出了宫!”
一个宫女有些难过:“皇后娘娘要回来可就难了。”
“其实我觉得对皇后娘娘来说,出宫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为何?”
“因为皇后娘娘是心灰意冷了。”
李楚玉怔然抿唇。
是啊,她心灰意冷,连这些小宫女都能看得出,偏偏慕子期看不出。
又过两日。
慕子期下朝后回宫,李楚玉跟着飘在身后。
一路上,好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子,或是向慕子期请安,或是给他送汤。
李楚玉知道这些妃子本意是邀宠,平日里她掌凤印时,这些妃子都规规矩矩。
不过现如今……慕子期雨露均沾,对此或许是享受的。
正当她这样想时,便听慕子期怒道:“宫人是怎么管事的?”
一两个还觉着新鲜,看得多了,便觉得烦了。
周全连忙恭身请罪:“回禀陛下,如今是皇贵妃打理后宫,许是……皇贵妃平日里缺乏了威信。”
他心中却想着:皇后娘娘出身名门,又为您殚精竭虑,自然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皇贵妃不过一个戏子,除了会讨您欢喜,怎么会管事……
慕子期也想起李楚玉,蹙了蹙眉,冷声问:“皇后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周全立刻顺势接话:“回陛下,娘娘本就身体抱恙,孤山寺粗茶淡饭,又没有大夫,娘娘定是受不住的。”
慕子期意味深长扫了他一眼:“你倒是关心她。”
周全顿时背脊一凉,不敢再言语。
慕子期冷冷开口:“她身子一向好得很,能有什么事。”
“去婉嫔那。”
“是,摆驾钟萃宫。”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前往钟萃宫。
李楚玉一点也不想看他宠幸妃嫔,可又不得不跟着去。
她还记得,婉嫔是三年前入的宫。
当时一曲艳绝天下的惊鸿舞,叫慕子期连宠了她一月。
果然,慕子期到了钟萃宫便让婉嫔跳舞。
婉嫔羞涩一笑,水袖长舞,身姿柔软,让人沉醉。
可不知为何,看了这支舞,慕子期心情非但没有舒爽,反而大发雷霆:“这舞谁还跳过?”
宫人齐刷刷跪下惶恐请罪。
周全也跪下,却是小心翼翼回道:“是……皇后娘娘。”
李楚玉飘在空中,不明白慕子期为何又发怒了。
难不成就因为那支舞是她曾跳过的?
他难道真的厌恶她至此?
慕子期脸色愈发难看,他发现李楚玉那女人就算出宫了,也依旧阴魂不散。
他沉着脸拂袖离去。
李楚玉不得不跟着离去,转头见婉嫔维持着恭送的姿势跪在那,脸色惨白。
她不由有些惋惜。
后宫里的女人,都仰仗着皇帝的宠爱。
现在想来,真是可怜至极。
慕子期走了很远,李楚玉飘在他身后,留意着一旁的风景。
晚霞挂在天边,有一种难得的宁静。
走至护城河,李楚玉见许多宫女在河畔放灯。
她忽地想起,今日是八月十五,连宫人们都可放河灯为家人祈福。
只见几名宫人手牵着手一起祈求:“希望皇后娘娘在孤山寺一切平安,早日回宫。”
李楚玉一怔。
慕子期也停下脚步,面色阴沉,眼底酝酿着风雨欲来的暗光。
宫人们没想到转头竟见到慕子期,哆嗦着跪在地上。
还是周全暗暗地挥手:“赶紧下去。”
宫女们仓皇告退。
见她们走远,周全才小心翼翼地劝说:“陛下,这些宫女许是感念皇后娘娘从前的恩德……”
慕子期心底再度蹿上一股怒火,呵斥道:“闭嘴!”
周全噤若寒蝉。
慕子期拂袖离去,怒道:“往后宫中不可再提及她!”
这个她,自然是李楚玉!
李楚玉遍体生寒。
即使早已认清了这个男人绝情的本质,却依旧觉得心寒。
这天夜里,慕子期破天荒一人宿在了乾阳宫寝宫,李楚玉也终于得到了片刻宁静。
翌日,慕子期上朝。
大臣议事大部分是歌功颂德。
因为自慕子期登基后,大周国力越发蒸蒸日上。
李楚玉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的龙案上,打了个哈欠。
这时,大学士上前觐言:“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后,是时将皇后娘娘迎回来了。”
慕子期眼神微冷:“身为皇后,谋害皇嗣,你还为她求情?”
安国将军也站出来:“皇后娘娘是草原长大,性子洒脱大气,怎会谋害皇嗣?还请陛下重查此事啊。”
接着,又有几个官员站出来,为皇后求情。
“陛下,七年前您御驾亲征,那些贼人声东击西,皇宫险些沦陷,是皇后娘娘没有弃城,带领百官拼死护城!”
“您昔年冬猎时遇刺,是皇后娘娘豁出半条命救了您!”
“陛下,请迎回皇后娘娘吧!”
慕子期面色沉冷,他没想到,李楚玉一个异族公主,居然得到这么多大臣的爱戴。
飘在龙椅旁的李楚玉不由叹息一声。
她曾是漠北最尊贵的公主,因为对慕子期一见钟情,不顾父皇反对,远赴万里也要嫁给自己最喜欢的儿郎。
她的漠北姓氏是药罗葛,姜这个中原姓甚至都是为了表示两国交好而取的。
可她的父王母后,却在五年前因一场王庭事变而死,王兄失踪,王位被叔父霸占。
她没有家了。
本以为自己死了便可见到亲人,结果她连回家乡都不能。
李楚玉垂下眼帘,心口一阵酸楚郁结。
这时,慕子期猛地站起,面色森寒:“皇后是自己认的罪!”
“尔等谁再为罪人求情,便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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